两人贴着蹭着，一路晃悠回吴所畏家，吴妈已经煮好了玉米棒等着他们。
玉米很甜，刚出锅的时候烫烫的，但是凉得很快，咬进嘴里刚好糯而不黏牙。
在公司稳步运转前，吴所畏还不打算告诉妈妈自己已经辞职，裴霁只好声称是他的同事。至于池骋……他是同事家属。
是以吃完玉米后，吴妈还非要留他们吃饭，谁也拒绝不了长辈的热情，好在吴家不大，住不下人，吃过饭他们就离开了。
裴霁暂时搬出了别墅，好友官桥听说大画家无家可归，当即就把人拎回了画室，池骋准备的新房子没能迎来自己的另一个主人。
而池骋一面稳着他爹，一面隐秘地借送菜之便从食堂换蛇，他暗自加快了速度，只求早日搞定。
夏风去了，秋风来了，窗外梧桐枝桠随之轻轻晃着，在玻璃窗落下更深的绿色，摇曳出满地细碎的光影。
颜料和水料的松节油味浅淡地弥漫在空气中，一只苍白的手在画布上细致描绘着，借着明亮天色填完最后一笔。
“Snow，我这算是看过原版了吗？！”官桥站在他身后，两眼放光，见裴霁点头又开始了咏叹，“哦，老天，这真值得纪念。”
裴霁自动忽略了他抑扬顿挫的腔调。
裴霁“仅此一次。”
当初请他帮忙的时候答应过的，裴霁从不会食言而肥。
官桥欣赏着画，金色的浪，农田，作物，午后的天空，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的闷热，这幅画和Snow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但依旧十分具有感染力。
不，应该是极致的感染力，真实，鲜活。画作原版和复制品最大的差别就在此处，颜色、构图、光影都可以一模一样，可感情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有心人一眼就能发现，后者是如此的贫瘠和干瘪。
如果美术界留下的是Snow的原作，想必那些冉冉升起的新星里，他一定榜上有名。
官桥就着日光，发自内心地问：“这幅画能给我收藏吗？感觉很幸福。”
裴霁“作藏品就算了。”
裴霁笑了笑，在官桥暗淡的目光下又道：
裴霁“如果放出来展览，我可以考虑考虑。”
幸福怎么能独享呢？它藏在画里，只在人的窥探下露出头来，比病毒还会传染，独享只会消费它的价值，让它消减。
“恭敬不如从命。”官桥直接把考虑理解为同意，“Snow，我很开心。虽然你以前也过得很好，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表达幸福。”
压抑的画画多了，难免会让人担心他心里是不是有毛病。
裴霁正顺便整理着画笔，闻言指尖微妙地一顿，不置可否。怔忪间，放在不远处的手机突然亮了下，映入眼帘的是池骋的消息。
池骋“我想你了。”
语音有两条，他料到下一句不是什么正经话，直接忽略，让他想就憋着，真想就麻溜滚进来，反正他不挪窝。
话虽如此，裴霁还是准备出门，刚好画室旁边就是咖啡厅，他去喝点提提神。他这人灵感来了睡觉都顾不上，如今眼下泛着青紫，若非池骋日日叮嘱，恐怕饭都记不得吃。
真叫池骋看到这没精打采样，保准要日日拘着管着，一刻也舍不得松懈了。
“去哪儿？”官桥随口问着，“对了，你上次说考虑，如今还有两天都到了，这巴黎展览会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我好提前准备。”
裴霁沉吟片刻。
裴霁“出去买点东西，你帮我订去巴黎的机票吧。”
官桥：“行。”
洗去一身的颜料味，裴霁出了画室，走进咖啡厅点了杯卡布奇诺。咖啡香醇，但他向来不喜欢苦的，加了两勺糖还嫌，根本舍不得细品，只猛灌了两口便靠在座位上看向门窗外。
他偶尔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
看着看着，视线里便突然闯入了一张熟悉的脸，男子走进来坐在不远处，和服务员交谈着什么，服务员往他这看了一眼，就见男子脸色微微一变，对着菜单低声说了几句话。
于是几分钟后，一份甜而不腻的提子蛋糕放在了每个人的桌案，服务员对裴霁露齿微笑：“今天店里有活动，每桌客人送一份蛋糕，这是您的，请慢用。”
裴霁淡淡抬眸看了服务员一眼。
裴霁“这手段很拙劣。”
但他还是用刀叉轻轻切下一块蛋糕放入嘴中，糕体的香，奶油的甜恰好把口腔里那点不算明显的苦味化掉了，又或许融化的不只是苦味。
他细细品尝完，不远处的人还没走，裴霁站起身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开门见山。
裴霁“你这些天一直在看我，是吗？”
他往外看了一眼，这个视角刚好对着画室的窗，要是有人一览无余。
裴霁“你很了解我，我刚刚的确需要一块蛋糕，但你既然这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有人这么了解我，不喜欢把原本只属于我的分给所有人，不喜欢暗处的窥探，对吗，阿胜？”
蒋胜知道裴霁总有一天会发现，如今也并不惊讶，反而有点莫名的安心。他经常来这咖啡厅，十次有九次都会落空，偶尔有一两次能瞧见一抹画画的剪影，便已然心满意足。
他知道裴霁不爱喝咖啡，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蒋胜笑了下，只回了最简单的那个问题：“我没身份只给你一个人了。”
裴霁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那点戏谑转瞬即逝，画展后他们再没见过面，裴霁原本还在奇怪，蒋胜当初低声下气地祈求就这样被一次拒绝掉了吗？除了送回曾经的画，像从此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可原来他也学坏了，学会了悄悄的。
没有身份……
裴霁“这就是你将我送你的画还回来的原因么？”
“原来是送我的吗？”蒋胜笑了笑，他生得冷峻，眉眼弯起的时候却很温柔，“雪芥，我以为你什么都舍不得给我。”
画是这样，爱也是这样。
裴霁看着他，沉默。
“但你对池骋又堪称慷慨，雪芥，其实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所以只能自己来看了，但看了那么久，我还是不明白。”
“颜值？金钱？性格？可是那么多年，比我有钱的那么多，比我帅的也不少，我们都是好好的，如果没有破产，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话至此处，蒋胜也跟着沉默了一瞬，但立即又恢复过来，仿佛那片刻的停顿只是一声微弱的哽咽：“可你竟然不爱我，你说你从未爱过我，可是雪芥，没有爱能坚持那么多年吗？”
裴霁“可以。”
裴霁甚至没有任何的犹豫，如此干净利落，像当初说不爱一样干脆。
没有爱的话，人是不会死的。
蒋胜发现自己对这些狠心的话还是无法无动于衷，咖啡的香味还萦绕在鼻尖，他看着裴霁的黑眼圈，攥紧了杯子，突然道：“你竟然开始喝咖啡了，池骋根本没有照顾好你。”
“所以池骋到底有什么好？他委屈你，让你迁就他，依附他，他流连花丛，知己无数，如今甚至连名分也不给你一个。”
“你知不知道……”
裴霁看着他。
裴霁“知道什么？”
蒋胜不吐不快：“那个池骋爱了三年，恨了六年的汪硕早就回来了，他潜伏在暗处，就像一条蛇，他迟早会把池骋抢走。”
裴霁“就这吗，我早就知道了啊。”
和蒋胜恰到好处的距离不同，那个人如阴沟老鼠般肆意窥探他们的生活，他如此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裴霁微微一笑，那些或真或假的、对所谓“白月光回国”的患得患失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得漫不经心和游刃有余。
尾音还是轻轻的，故意放得软。
裴霁“如果他藕断丝连的话，那不要他就好了呀。”
裴霁“至于汪硕，他算个什么东西呢？”
裴霁“蒋胜，其实你不该告诉我的，你应该帮一帮汪硕，让他和池骋再续前缘，这样我就会伤心欲绝地再次回到你身边，这个剧本你喜欢吗？”
蒋胜盯着裴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裴霁“你可能想过，但你绝不会这么做，这就是我不会爱你的原因，因为你太干净了，干净得染上一点灰尘。就会刺伤眼睛。”
这是个君子，好人，就算有瑕疵，也是镜子上的灰，擦一擦就掉了，裴霁早就想放过他了，所以借着破产的好时机顺理成章离开，没有榨干他，吃了他，偏偏那人却还穷追不舍。
离开这个不爱的人，是裴霁那颗草木心里少有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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