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的花期早过了，光秃秃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穹，像一把把渴血的锈刀。沈九就蜷在虬结的树根之间，后背抵着粗糙冰冷的树皮，单薄的青衣被连日的夜露和尘土染得污浊不堪。他脚边歪倒着几个空酒坛，浓烈劣质的酒气混着泥土的腥气，熏得人头脑发昏。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坛，仰头又是一通猛灌，辛辣的液体大半泼在脸上，顺着苍白的下颌和脖颈肆意流淌，浸湿了前襟，也分不清是酒更多，还是他眼里那点不肯落下的水光更多。
三天了。
整整三天，那个人就像一滴水汽蒸发在烈日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竹舍里残留的那点松子糖的甜腻气息早已被风吹散，只剩下死寂的空旷，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心口那片空落落的幻痛更加鲜明。青砖上那摊洇开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在地上，也烙在他眼底。
“呵…滚得好…”沈九嗤笑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醉意和刻骨的凉薄，“早该…滚了…”他像是在说服谁，又像是在嘲弄自己。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粗糙的陶制酒坛捏碎。
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凭什么？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他这里当什么了？客栈吗！
“砰——！”
积压的暴戾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沈九眼中戾气一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半坛残酒狠狠砸向面前的梨树树干！
陶片应声而碎！浑浊的酒液和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
几乎就在酒坛脱手砸中树干的同时——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皮肉撕裂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自己身上响起！
沈九的动作猛地僵住。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剐过！
他下意识低头。
左手腕内侧，原本完好的皮肤上，凭空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皮肉翻卷，深红色的肌肉纹理和隐约的白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殷红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瞬间就染红了他半截小臂和身下的泥土。这伤口来得如此诡异，如此迅猛，没有前因，没有征兆，就像是空间本身在他腕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剧痛让沈九的醉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他没有呼痛，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短暂的剧痛和惊愕之后，一种近乎疯魔的快意猛地攫住了他！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凭空出现的、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看着那汹涌而出的、温热黏稠的鲜血，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哑扭曲的大笑！
“哈…哈哈哈……”笑声在空旷的梨树下回荡，充满了恶意和报复性的快感，比哭还难听。
他知道！他知道这伤是谁的！是那个混蛋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在时空的乱流里，也正承受着同样的痛！甚至更痛！因为这伤是同步的！是他沈九此刻承受的，就是洛冰河正在承受的！
“疼吗？！”沈九猛地抬起流血的手腕，对着虚空嘶吼，眼中是近乎癫狂的赤红，嘴角却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活该！洛冰河！你他妈活该！”
他像是感觉不到自己手腕上那足以废掉一只手的恐怖伤口带来的剧痛，反而伸出沾满鲜血的右手食指，狠狠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快意，将自己腕上喷涌的鲜血用力抹在粗糙冰冷的梨树树干上！
暗红的血液迅速在灰褐的树皮上洇开，涂抹出一道道刺目惊心的痕迹。他一遍遍地涂抹，仿佛要将这刻骨的疼痛和满腔的怨恨，都烙印进这棵见证了那人消失的树木里。
“让你滚…你就真滚……”沈九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疯狂的笑意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被抛弃的恐慌。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从树根上滑落。
“我让你滚…”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只是…只是说说罢了啊…”
“你怎么…怎么能真走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虚空，仿佛要穿透这无形的屏障，抓住那个消失的人影。积压了三天的恐惧、愤怒、委屈和那点深藏的不敢言说的依赖，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我让你滚！是怕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劈裂般刺耳，带着濒死的绝望，“我怕你先厌了我！怕你像所有人一样！嫌我脏！嫌我坏！嫌我…是个累赘！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啊——！！”
吼声在空旷的梨园里回荡，震得枝头的残叶簌簌发抖，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剧烈的喘息扯动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眼前彻底黑了下去。他颓然地垂下头，鲜血顺着无力垂落的手腕，滴滴答答，在泥土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坑洞。
手腕上的剧痛因为失血和体力的透支变得更加尖锐，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更多温热的液体。沈九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他有些慌乱地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胡乱地去抓自己束发的青色发带——那发带早已被酒液和尘土弄得脏污不堪。
扯了几下才扯开，柔顺的青丝瞬间散落下来，遮住了他苍白失血的脸颊。他咬着牙，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意志，用右手和牙齿，将那根脏污的发带死死勒在左腕那道恐怖的伤口上，试图止住那奔流的鲜血。动作粗暴而笨拙，勒紧的布条深陷进翻卷的皮肉里，带来新一轮钻心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或者说，这肉体的痛苦，此刻远不及心口那片空洞的万分之一。
就在他因剧痛和失血而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的瞬间——
呼…沙沙…
身后不远处，那片茂密的、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暗的竹丛，枝叶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那晃动极其短暂，像是一阵微不可察的风拂过，又像是什么无形的东西，带着无法抑制的焦急和心痛，试图冲出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替他系紧那勒进血肉的、潦草的发带。
沈九似有所觉，涣散的眼神挣扎着朝那个方向瞥去，却只看到一片随风摇曳的、模糊的竹影。
就在这时——
刺啦！
一片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炸开！扭曲的光线疯狂跳跃，凝聚成一个边缘不断闪烁红光、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光屏，上面几行血淋淋的大字疯狂滚动：
【警告！检测到绑定灵魂体‘沈九’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警告！灵魂能量值跌破临界点！当前灵魂值：10%！】
【警告！灵魂崩溃风险：极高！】
【紧急预案启动中——！强制注入维持能量——！】
那光屏闪烁得如同垂死挣扎，右下角“苟冬西”的签名几乎被刺目的警报红光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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