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光火石间的眼神交流,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一丝不落地落入了项星阑的眼中。他一直看似随意地站着,捂胃的手也早已放下,姿态甚至带着点慵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两人。
此刻,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讥诮,仿佛在欣赏一幕早已预见的拙劣表演。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中冰凉的石画框边缘,感受着那微弱却纯净的光晕,像是在掂量着一把能刺破伪装的利刃。
新聚拢起来的人群表面维持着暂时的平静,但无形的暗流汹涌地奔腾起来。
就在这时,项星阑的目光极其自然地转向云赫,没有言语,只是握着石画框的手腕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外晃了一下。那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握持的姿势,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清晰无比:要不要现在动手?先下手为强?
云赫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短暂相接,眼神沉静如渊。他微不可察地、幅度更小地摇了一下头,目光扫过那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又瞥了一眼地上新添的恐怖尸体,最后落回项星阑脸上。那眼神传递的信息明确而坚定:现在不行,还不确定是人是诡,容易生乱,也容易误伤。先稳住,静观其变。
项星阑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没有坚持,握着画框的手恢复了稳定,那丝试探性的晃动消失无踪。两人之间这番无声的“交流”快如电光石火,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任何多余的迟疑或误解。
连一旁的覃鸿彬都没能完全捕捉到这瞬间的默契交锋,只觉得两人之间似乎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这俩人哪来的这种无码交流的默契?*覃鸿彬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至少两个实力派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云赫“静观其变”的策略,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走廊尽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笔挺制服、面容刻板如同蜡像的仆人,他悄无声息地站定,对着众人微微一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机器设定好的程序。
:“诸位尊贵的客人!”仆人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丝毫温度。
:“晚餐已备好,还请诸位移步餐厅。”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过聚集的众人,当掠过项星阑手中那个石质画框时,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狠厉!那狠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憎恶与忌惮却真实地刺破了空气。
云赫将仆人那瞬间的异样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咧开一个爽朗得有些突兀的笑容:“哦?开饭了?正好饿了!走走走!”他仿佛完全没看到那丝狠厉,也毫不在意地上冷却的尸体,抬脚就率先跟上了仆人转身引路的步伐,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项星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然地将画框换到更顺手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云赫身后。覃鸿彬、彪子和赵炳等人面面相觑,虽然心头疑云密布,但见两人都动了,也只能压下不安,硬着头皮跟上。那瘦削和矮胖的两人则混在人群中间,眼神闪烁不定。
餐厅的景象与走廊的阴森恐怖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巨大的长条形餐桌上铺着雪白挺括的亚麻桌布,光洁如镜的银质餐具在头顶巨型水晶吊灯璀璨光芒的照射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辉。数座精美的鎏金烛台矗立其间,粗大的蜡烛燃烧着,散发出温暖明亮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奢华得令人窒息。
桌面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珍馐: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整只禽类;堆积如小山、淋着诱人酱汁的肉排;色彩缤纷、宛如艺术品般精致的蔬果拼盘;还有散发着馥郁酒香、盛在水晶醒酒器中的深红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桌中央几簇盛放的、娇艳欲滴的鲜花散发出的甜腻芬芳,构成了一种令人放松沉醉的感官盛宴。
这极致的奢华与温暖,几乎要让人忘记这座古堡的腐朽本质。
然而,云赫和项星阑的目光却并未在那些美食上过多停留。他们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餐厅的每一个角落,在一楼他们是没看见过厨房的。
这些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食物,仿佛凭空出现在餐桌上。它们来自哪里?谁准备的?他们压根就没找到过厨房!这华丽的表象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诡异。
彪子看着满桌美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也咕咕叫起来,恐惧似乎暂时被食欲压下去了一些。赵炳则显得更加警惕,眼神在食物和那个静立的仆人之间来回扫视。覃鸿彬握紧了拳头,肌肉绷紧,站在云赫侧后方,像一堵坚实的肉墙。但眼神时不时向餐桌瞄去!
云赫拉开一张沉重的雕花高背椅,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目光却锐利地投向那个阴影中的仆人,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辛苦了,这么丰盛,厨房离得挺远吧?”
仆人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平板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餐厅里回荡:“客人满意就好,请慢用。”
项星阑在云赫对面优雅落座,修长的手指随意拿起一把银光闪闪的餐叉,在指间灵活地转动了一下,叉尖在烛光下闪烁出一点寒芒。他微微偏头,对着云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两个坐在餐桌中段、显得格外“老实”的同伴。
食物诱人的香气与鲜花甜腻的气息交织,水晶灯的光芒温暖璀璨,银器的光泽流淌着蜜色的奢华。然而,在这片金黄的、宛如黄金打造的囚笼之中,无形的杀机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脚踝。那个静立在阴影里的仆人,仿佛一个无声的计时器,预示着下一场“盛宴”的开场。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在美食与诡异之间逡巡时,餐厅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管家那瘦削、一丝不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尊突然降临的雕像。他脸上挂着那万年不变的、如同画上去的刻板微笑,眼神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精准地、毫不掩饰地落在了项星阑随意放在手边的那个石质画框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项星阑握着银质餐刀的手指猛地一顿,刀尖悬停在精美的骨瓷餐盘上方。他微微皱起眉,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真实的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本该在阁楼诡异事件中湮灭的管家,居然还活着!这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预判。
对面的云赫同样挑了挑眉,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门口的管家。虽然他也感到意外,但这份惊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短暂的涟漪便沉入冷静的渊底。事实就摆在眼前,质疑无用。他迅速将这份意外转化为对局势的重新评估,目光变得愈发深沉。
项星阑明目张胆地将那件能伤害甚至“杀死”诡异的物品放在桌上,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哪个诡异面对能威胁自己存在的“凶器”摆在眼前,还能保持真正的“高兴”?他周身散发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阴冷,仿佛连餐桌上烛火的暖光都在他身周避退。
管家迈着无声而精准的步伐走了进来,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停在了主位旁。他微微弯腰,那僵硬的弧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谦卑,平板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响起:“诸位,晚餐还满意吗?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他的目光刻意避开了石画框,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憎恶,却像无形的冰锥刺向项星阑的方向。
餐厅里一片死寂。彪子和赵炳警惕地盯着管家,又看了看满桌诱人的食物,喉头滚动,却强忍着没有动刀叉。覃鸿彬站在云赫侧后方,呼吸却变得越来越粗重。
那食物的香气仿佛拥有了实体,化作无数只小手钻进他的鼻孔,挠着他的胃袋,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着“吃下去!吃下去!”。眼前金黄酥脆的烤鸡、淋着酱汁的肉排,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诱人的、近乎神圣的光晕。他的意志力在香气和饥饿感的双重夹击下摇摇欲坠,手指无意识地伸向离他最近的面包篮。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松软面包的瞬间,坐在旁边的云赫,仿佛不经意地抬手整理了一下餐巾,手臂“恰好”擦过覃鸿彬的大腿外侧。下一秒,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大腿上传来,云赫的手指正狠狠掐住他腿侧的一块软肉,力道之大让覃鸿彬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声。
那被诱惑得昏沉的神智也瞬间被疼痛强行拽回一丝清明。他猛地缩回手,额头渗出冷汗,感激又后怕地瞥了云赫一眼。
而餐桌中段,那瘦削和矮胖的两人早已按捺不住。他们仿佛没看到管家的出现,也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眼中只剩下眼前的珍馐。刚一落座,便迫不及待地抓起刀叉,对着盘子里的肉排和禽肉大快朵颐起来。
覃鸿彬看得心惊肉跳,刚想出声提醒,却被云赫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眼神制止了。云赫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人狼吞虎咽,眼神深幽难测。
就在管家那“满意与否”的询问如同石沉大海,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云赫突然动了。
他拿起手边锋利的餐刀,慢条斯理地伸向自己面前那盘切割好的肉排。他没有去吃,而是用刀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挑剔的意味,翻动起盘中的肉块。银亮的刀锋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与盘中暗红色的肉形成刺眼的对比。
:“管家!”云赫抬起头,脸上挂起一个看似随意却又带着明显质疑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餐厅每个角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肉……是不是不太新鲜啊?”他用刀尖挑起一小块肉,仔细端详着:“颜色看着有点不对,你过来看看?”
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讨论一道菜的品相,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管家,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这无疑是在精心扮演一个对服务不满的挑剔客人,将管家置于必须回应的境地。
管家刻板的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他眼中压抑的冰冷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尤其是在云赫特意强调“颜色不对”的时候。但他的人设要求他必须回应客人的“合理”质疑。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云赫的座位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刀刃上。
他努力维持着那份虚假的恭敬,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餐桌上烛台的火焰都似乎摇曳得更加剧烈了。
餐厅里,只剩下那两人忘乎所以的咀嚼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管家皮鞋踩在地毯上沉闷而压抑的脚步声。项星阑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悄然按在了石画框冰冷的边缘。无形的杀机,如同浓稠的糖浆,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将每个人缓缓包裹、窒息。管家的靠近,仿佛拉开了下一幕血腥剧场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