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永寂

长安城风雪肆虐，天色阴沉久无白昼。家家户户禁闭门窗，疾风狂啸寒风彻骨，岁弊寒凶雪虐风饕。本该灯火辉煌的京畿此刻被一风欺雪扰以摧枯拉朽之势归于沉寂阴暗，徒留一点点明媚的暖光挣扎其中。

孟冬，这本不是雪压群山的时节，更遑论一片雪花。

皇宫里宫女侍婢，太监侍卫冒着黯然风雪急遽穿行。漫溯殿外御明火把连衽成帷，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站在最前方的几个人眉头紧锁，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步履匆匆地小跑出来，神情越发担忧焦急。

漫溯殿内灯火通明，即使是在朔风呼啸下也难掩夹杂在其中从殿中传来的痛苦的呜咽声。

倏然，哽咽声陡然升高，但又如紧绷的弦被喉中的难耐紧紧扼制住。只能零星地断断续续发出颤抖的声线，仿佛被撕扯的毫无力气。

万俟擢拦住作势要冲进去的万俟肄，把他夹在胳膊底下任他胡乱的挣扎，一边略显无助地望着目不转睛盯着屋内的大哥。

“没事的，”感受到弟弟们殷切的目光，万俟甫喃喃道，可他垂在两侧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的手却出卖了他，“没事的……”

万俟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半靠在他身上，似乎是想冷了太久想从长兄那汲取一点温暖抑或是极度不安的内心本能地想寻求帮助。

几个时辰过去了，屋内沙哑的呜咽声终于渐渐停歇归于平静。

为首的几人急忙冲进屋，只见床榻上的人本就瘦削苍白的脸颊更加惨淡，无一丝血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平素里最是顾盼有神的双眸疲惫地闭着。尽显虚脱，毫无生气。

年纪最小的万俟樊见此惨状，瞳孔因惊惧变大，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紫葫芦扑进了离他最近的万俟瞻怀中，眼眶不争气地蓄出了泪花。

太医颤颤巍巍跪倒在前，哆哆嗦嗦又筋疲力尽地道出了最终无可奈何的结果：二殿下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屋外风雪交加，可屋内的人更如坠冰窟。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雪终于停歇了。漫溯殿内地龙烧得火旺，门窗禁闭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被阵阵清苦的药香所充斥。

床榻上昏睡良久的万俟吟转转醒来，头晕目眩竟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

守在旁边一直注意着他的万俟肄立马就发现了，墨绿的瞳孔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瞬间蹦出了光，兴奋地道了句二哥。

睁眼看着自家四弟明显一夜没睡，略显憔悴的样子。万俟吟心中愈发愧疚，这都是因为自己。

万俟吟想用手支起上半身起来，却不料使不上一点力气。万俟肄见状，急忙揽着他的肩膀慢慢向上又拿起枕头垫在后面。

甫一端着药进来的万俟瞻也注意到床上的人醒了，眉目担忧激动地冲了过来。

“二哥，你终于醒了！”

万俟吟刚想报之一笑，却不料顿感喉中腥甜上涌，趴在床沿不住干呕起来。

可最终什么也没呕出来，却只感喉中异常干坼，竟连一呼一吸都进行得格外困难到犹如在上刖刑。

万俟吟使出全身力气笑得与平常无二，转移话题道：“两位弟弟最近可好好跟着你们三哥练功了？朝中可是需要两位弟弟随时待命的。”

说着，还伸手点了点万俟肄的鼻子，“四弟还是这么不拘小节，以后在外可要注意好形象。堂堂大都护鼻子倒让一点灰耀武扬威，仔细让人笑话了去。”

万俟肄却猛地反手抓住他二哥冰凉的手，急切大喊，似乎是在求证道：“有二哥在，何须我们如此着急！”

“就算是二哥也有顾不到的啊。”

万俟肄像是个被踩了尾巴的猫，眼角陡然泛红，微微张着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墨绿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床上仍然明媚温柔的橙衣少年。

如果能忽略掉橙衣少年瘦削却仍然风致的形容和苍白到莫过于一张白纸的脸色。

坐在床边的绿衣少年嘴角抽动，目光紧紧盯着他，似乎床上的人下一秒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二哥……”一直低着头的万俟瞻默默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会好的。”万俟吟看着自己这个最为乖巧的弟弟明明有千斤重却还是故作轻松地笑道，“等你好了，你就带我们去边塞看看。”

“以前总听二哥说那里时而荒芜，远看孤烟直落日圆，近看旌旗栩栩烽火炽。时而霜重鼓寒，万里无余白满梨花，朔雪迢迢覆暗雪山。”

万俟吟摸了摸双生子的头，满目温柔道：“等雪化了，二哥就陪你们去看这秀水明山。”

“真的吗二哥？！”万俟肄虽然是笑着，但眉头间的忧愁却没有完全消散。

万俟瞻也不自觉握紧了自家二哥的手，殷切地看着他绝对给出肯定的答案。

“到时候，你们和二哥还有你们三哥，我们四个一起来享受着驰志伊吾烽火狼烟的盛大飨宴，安燮和之地，守无疆之休！”

万俟吟双眸如初阳，深邃而温柔，蕴含着无限的希望和璀璨。

双生子高兴地连连答应，一左一右抱着万俟吟又兴致勃勃地说了很多话。

直到夜深了，万俟吟看着两位弟弟的的睡颜发起了呆，帮他们轻柔地掖了掖被子。看着万俟肄忽然把腿压在万俟瞻身上，忽然笑出了声。

透过糊了棂纱纸的窗棂，模糊可以看到一袭明月的轮廓。

万俟吟望着那模糊的轮廓默默发着清泠的月光，突然有了拉着两个弟弟跑出去在院中庭赏月品茗的兴致。

可他知道，他话说到一半就会被这缠人的双生子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况且，自己也不忍心吵醒他们，睡着也挺好，至少有些事不用再忧心忡忡担惊受怕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