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煊酒楼是燕京最大最好的酒楼,但有一点,这儿什么人都来得。穷有穷的花法,富有富的享受,给多少钱还多少份,反正啊,盛煊的掌柜是要把大小每个子都是赚进兜里的。
因为贫富皆宜,盛煊的生意是日日火爆。
市井谈资在这里就能听得个九成十。
尤其是散座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们知道的事儿五花八门,还各有各的见解。
“要我说啊,投胎好才是真的好。我们这样一群人,勤勤恳恳卖力气才得几个钱?还比不上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又不需要做活,又不担心衣食。”
说话的大汉一手端着海碗浊酒,一手握拳捶桌,看那脸红脖子粗的架势,已经有些醉意上头了。
同桌吃酒的瘦子刚饮尽碗中酒,便一抹嘴,话赶话道:“可不就是嘛,远了不讲,就说这忠义侯的二公子,真真虎父犬子。李侯爷当年多神武,可这二公子无志无才,绣花枕头一个。架不住命好啊,在侯府当公子,吃穿不愁,哪像咱们!”
“哦?”
这厢穿着宝蓝衣衫的青年正打汉子旁边经过,像是要往楼上包间去,闻言一下顿住脚,转过身来。
“听二位的语气好像很不喜欢李二郎啊。”
青年轻摇折扇,笑眯眯凑上前,他盯得汉子心里有些发毛了,才“啪”得拍上扇子。
“是,是啊。”
汉子吞了吞口水,语气有些虚。
青年一拉长凳坐了下来,笑意依旧。
“巧了,在下也十分厌恶此人。”
“公子您在说笑吧,您……”瘦子眼尖,上下打量了眼前人,穿得不说多么贵气逼人,但也是低调奢华,他干笑两声,“您厌恶他啥啊?”
“他命好就算了,长得还俊,简直人神共愤!你想想这全京城的闺中梦里人都被一人给占了可不是很过分?他也不给咱普通人留些活路子!”
青年是义愤填膺啊,他甚至还怒拍桌案增加气势,那桌子上的酒壶连带着也震了一下。
“这……您说得在理。”
汉子和瘦子都露出来难以言说的表情,但又不敢不恭维。虽然这公子说得极为正经,语气不似说笑,可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夸人啊。
见如此,青年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哎,你们都不懂我的苦楚,必然是没见过李选那厮的相貌。”
然后就见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向楼上去了,徒留那两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待到青年消失在楼梯尽头,他们还没缓过神。
“公子,你把人逗傻了都。”
跟在蓝衣公子身后的小童捂着嘴偷笑。
“逗?本公子说得句句是实话。”
后者觉得十分冤枉。
这时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他抬手推开门,里头三人纷纷看来,皆是一笑。靠近门口的一位更是端起桌上的酒盅大步迎上来。
“景焕,你让我们好等!按规矩罚酒啊,都给你倒好了!”
景焕,是李选的字。
蓝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绣花枕头”李二郎。
李选接过递来的酒盅,极为豪爽地一饮而尽。
“好酒当配美人。”他放下酒盅,随口提议,“听说天香楼的新花魁今夜有场琴会,不如晚些我们去那里一睹芳容如何?”
“好啊好啊,我方才还说无聊,有你李二在,果然有好去处。”
沈茂亲昵地揽着李选肩膀,竖起手指称赞。
“还未见过花魁,倒是有点意思,只是老徐,靡靡之音可能入得了你的耳?”一旁的宋容自然没什么意见,转头问窗边玉立的男子。
“可雅俗共赏。”后者微微颔首。
京城里富贵闲人的消遣先按下不说,且看看城门口等着入京的百姓。
正是六月里,没到正午日头已经热辣至极,烧得人头脑昏沉,即使如此,入京的队伍还是排了老长。
变装成胡渣大汉的谢宝珞实在欲骂无词。
这半日看着贵人的马车或是出城,或是进城,都是一骑绝尘,快速离去。哪里像他们,等得黄花都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排上。
她倒是知道怎么插队,可是兜里的银钱已经不剩多少了,她舍不得。
谢宝珞是来京城找兄长谢勉之的。
她是头一回上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万一一时没找到,又没了钱,她姑娘家家也不能睡大街上啊。
“诶,离家出走真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谢宝珞第五百九十八次心力交瘁地感叹。
午后三刻,在肚子咕咕叫之前,谢大小姐经过几番盘问,才背着自己微薄的包袱,和一把守城士兵都拿不稳重剑,迈进了燕京城门。
谢宝珞想得很简单,她打算先看望看望兄长,顺便骗点盘缠,然后去闯荡江湖。
但无论如何,这次她是不会向老爹屈服的!
去嫁什么劳子公子哥,她还怎么做青州女侠?别说侯府,老虎也不成!
“咕~”
直到肚子不满地抗议起来,青州女侠才想起来自己需要吃点饭。
她昨晚就吃了一张饼,早上到现在还没进食。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宝珞揉了揉肚子,飞快选定了距离最近且看起来物美价廉的馄饨摊。
热是热了点,但也不拘那些小事,能吃就好。
“老伯,来碗馄饨。”
摊上三三两两坐着食客,谢宝珞找了张空桌子,随手擦了擦长凳,便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面食做得快,没一会,老伯就把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来。谢宝珞美滋滋吹开雾气,拿着勺子准备吃,可实在是被盯得难受,她叹口气,看向不远处脏兮兮的小乞丐——这小家伙从刚才就两眼瞅着她的馄饨,口水都不知咽了几回。
“过来。”谢宝珞招呼他。
小乞丐识相,立刻撑着棍,狗腿地靠近。
“我问你件事,你若答得上来,请你吃馄饨。”见小乞丐点头如捣蒜,谢宝珞露出微笑,“去岁上京的武状元如今在何处?”
小乞丐思索片刻,说出的话却让谢宝珞在夏日里如坠冰窟。
“去岁的武状元……你是说谢大人吧,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压低的声音在谢宝珞耳中清晰不已。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少女脸色巨变,语气急切,没有了方才的从容。
小乞丐这时候却不愿说了:“你已经问了一件事了,再要知道还得多给我三文钱。”
大约是他年纪小还不懂得贪心,区区三文钱,谢宝珞自然是接受得了的,当即就把钱从钱袋里拿出来,又把还未动的馄饨推到小乞丐面前。
小乞丐这时候就知无不言了。
“就上个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谢状元也是个福薄的,奉命同官府剿匪,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土匪如今都招安了,谢状元又不是剿匪主力,人家都平平安安,就他一去没能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了,当时带人剿匪的是个姓罗的将军。”谢宝珞还要问什么,小乞丐赶忙摆手,指指自己的破烂衣衫:“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您也看到了,我就是个乞丐啊。”
谢宝珞只好作罢,皱着眉思索。
上个月,那时候她早就从家里逃出来了,若是有消息传回青州她肯定不得而知。但凭兄长的武功就是和老爹也能过上数十来回,怎么可能会因为剿匪命丧黄泉?这其中肯定有蹊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抱有这样的侥幸,谢宝珞想,一切的一切只有见到那罗将军才能有答案了。
“老伯,麻烦再给我上碗馄饨。”
不敢耽搁,吃完馄饨,谢宝珞提剑匆匆离开。小乞丐则是在她走后才慢慢悠悠擦了嘴,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去,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大乾的将军没几位,姓罗的,又在上个月带兵剿匪,这条件只消认真打听打听就能找个准儿。但问题是,人好找,门不好进。
谢宝珞还没靠近,就被护卫给拦下了。
“去去去,哪来的乡野莽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胡乱闯个什么劲儿?!”
“麻烦兄弟你给将军通报一下,就说是谢勉之的亲戚求见,这点……就当给你买酒喝了,还望笑纳。”谢宝珞从善如流地拿出些碎钱往护卫腰包里塞。
后者东张西望,确认没人看见,才轻咳一声,附耳告诉谢宝珞:“将军因为武状元那事儿,这月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见,别费这些力气,不过嘛,你可以去天香楼等等看。管家说将军今夜要去天香楼参加花魁姑娘的琴会。”
“诶!多谢小哥提点。”
谢宝珞见好就收,不做纠缠,拱手道谢。
一边不见客,一边却又有闲心去看花魁,肯定不是悲痛云云,若说这罗威文没点问题,谢宝珞打死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