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奶油般漫过蘑菇森林,爱丽丝跪坐在露珠未干的青苔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上褪色的玫瑰刺绣。阳光穿过半透明的伞状菌盖,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那些光斑竟幻化成无数跳动的金色文字。
“为什么是爱丽丝?”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林间低语,声音惊起了树洞里酣睡的蓝蝶。这个名字像块卡在喉咙里的方糖,甜蜜却硌得生疼。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突然剧烈翻涌——穿着丝绸睡裙在阁楼读书的午后,壁炉里噼啪作响的火焰,还有那本烫金封皮的《镜中奇遇记》......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赤着脚在泥泞的小径上狂奔,身后传来纸牌士兵的金属碰撞声。
爱丽丝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发间的蓝缎带不知何时缠上了几缕藤蔓。当她低头凝视掌心时,赫然发现掌纹深处藏着淡银色的纹路,形状竟与昨夜在月光下看到的星座图完全吻合。某种尘封的意识在心底苏醒,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如同拼图般逐渐完整:坠楼时失重的眩晕感,落地时不是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被柔软的蒲公英云团托住;初次遇见三月兔时,对方说出的“终于等到你”,以及疯帽匠在茶会上偷偷塞给她的怀表,表盘背面刻着“给真正的主人”。
“我不是这里的人。”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蘑菇森林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周围的蘑菇开始诡异地膨胀,菌褶间渗出珍珠色的液体。爱丽丝踉跄着后退,却撞上了某种坚硬的金属物体。转身的瞬间,她对上了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全副武装的纸牌士兵正用长矛挑起她的下巴,头盔上的红桃图案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擅闯禁地者,红皇后的剪刀会剪去多余的头颅。”士兵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纸牌摩擦的沙沙声。爱丽丝注意到他铠甲缝隙里钻出的常春藤,藤蔓末端还挂着颗风干的樱桃。
“我迷路了。”她举起双手低着头,士兵的长矛却突然颤抖起来,金属表面泛起涟漪,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镜面纹路。
当她再抬头时,士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地面上散落的扑克牌。爱丽丝弯腰用双手拿起一张巨大黑桃七,牌面的数字突然开始流动,化作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带着她的倒影流向森林深处。循着水流的方向,她穿过一片由竖琴状树干组成的林子,琴弦在微风中发出空灵的呜咽。
午后的阳光变得浓稠如蜜,爱丽丝在穿过一片发光的蕨类植物后,看见远处的草坪上支着顶猩红色的天鹅绒帐篷。三个叠纸牌的小兵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将自己当作活梯子,最顶端的士兵嘴里叼着胶水,正在粘贴最后一张方块九。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开,戴着巨大王冠的红皇后裹着天鹅绒睡袍走了出来,她怀中的白色波斯猫正在啃食一颗会说话的草莓。
“是谁敢打扰本皇后的美容觉?”红皇后的尖叫震落了树梢的露珠,波斯猫优雅地跳下来,尾巴扫过爱丽丝的脚踝时,她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和记忆中父亲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爱丽丝正要开口,红皇后已经举起权杖:“把这个无礼的丫头的头发染成红色,顺便给她戴上会说真话的项圈!”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薄荷味的风掠过草坪,柴郡猫的笑容先于身形出现,漂浮在半空中的牙齿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陛下,您的睫毛膏晕到眼角了。”它懒洋洋地说,尾巴缠绕住红皇后的权杖,“而且这位小姐看起来很适合当下午茶的试吃员,不是吗?”
红皇后对着随身的镜子尖叫起来,匆匆忙忙跑回帐篷。柴郡猫的身体渐渐完整,它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爱丽丝,胡须上还沾着蓝莓果酱:“你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了,时间不多了,白皇后的沙漏只剩最后一粒沙。”
“我到底是谁?”爱丽丝抓住猫尾,触感却像是抓着一团雾气。柴郡猫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蘑菇森林的景象与记忆中的图书馆重叠。爱丽丝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无数镜面中闪烁,每个倒影都穿着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语言。
“答案在镜中,也在你的掌纹里。”柴郡猫的声音忽远忽近,“小心那些会说谎的镜子,还有......”它的身形开始消散,最后留下的话语混着森林的风声:“别忘了,你才是故事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