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江和市天气炎热,一中教室外蝉鸣一片,在德育楼的旁边有一颗高大的柳树,从教室的窗户可以看见它的柳条正伴随夏天的风蠢蠢欲动。
抛开盛夏的炎热,这个夏天只剩下学生们打闹的声音和始终有唱不完的歌曲的知了。
宋时译坐在靠窗的里面的位置,深紫色的窗帘遮掩了夏天的气息,窗户开着,吹来的风与窗帘相拥,也将窗帘拥的鼓起,好似一个氢气球般,宋时译就抱着手机躲在窗帘后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他正专心在峡谷中悠闲散步。
江和市正午吹来的夏风并不清爽,反倒是温暖的,可与炎热的空气混杂,让人有些干燥的喘不过气,好巧不巧,七班的空调坏掉了,今天早上报修到现在迟迟没有扛回来,让教室中其余的人不由地拿起桌上轻薄点的本子充当空调。
他无声的笑着,眉眼略弯,一副初恋的模样,没有人打搅的休息时间自己玩手机,他不觉得孤独,反倒是感到宁静,他好像进入了一个由窗帘保护的结界中,不受外界干扰,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但这由窗帘保护的结界很快就被撕破了一个洞。
“十一,你在干嘛?”一个阳光的少年的声音传入宋时译耳中。
伴随少年声音传来的还有窗帘滑动的声音,结界破了。破坏结界的是宋时译的好友——顾知。
顾知双手撑在宋时译同桌的桌上和这张桌子的后桌上看着他,顾知长相算不上什么最帅,因为最帅的人在他眼前。
宋时译就这样回头看过去,身子还是侧向窗户和墙壁的,手中的手机时不时传来游戏内技能的声音。
正午的阳光有些亮,阳光穿过了床前正对着的那颗柳树,不知道怎的,看上去是一副半边有光半边黯淡的模样。细碎的阳光穿过那半边柳树照在他身上,在他带有些许棕色的发梢和白色的衬衫上留下金色的光斑。
他回头时阳光在他睫毛间跳跃,仿佛镀上一层金边。
“做甚?有事启奏,没事退朝。”宋时译的嗓音带有明亮少年的感觉,让人只听声音就能想出他男高中的样子。
顾知笑着对他打趣:“你还当上皇上了,玩什么呢?”
他们两人是同桌,顾知顺其自然的坐在了宋时译旁边的座位上看着他,也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别问了,不和菜鸡打。”宋时译回绝。
顾知有些无语的反驳他为自己发声说自己不菜,但宋时译只相信上次单挑的结果。
两个人约定好峡谷单挑,三个人头,输的人叫赢得人三天爷爷。很明显,爷爷是宋时译,孙子是顾知,但是顾知玩不起了,说太丢人了,要是被他女朋友发现了不得被笑三年。
顾知的女朋友是艺术系的周云舟,大家平时都会简单叫她周二。
宋时译看着他的那副样子开口:“叫声爷爷带你打。”说罢他还对顾知勾勾手指。
但此时顾知的笑意突然敛了几分,指了指教室后门,又用左手遮住嘴身子向身前的人弓了几分才小声道来了找宋时译的原因:“对面楼高三的要我带话,说找你有点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时译微微攥紧的手机,“那人看着……不太像善茬,总之爷爷你小心,别挂彩回来。”
一中的校服和其他学校不太一样,春秋季校服是件普通的校服短袖搭配运动外套;还有一套正式服装,白衬衫、深蓝色的条纹领带、西服外套以及一件宽松针织毛衣。
各个年级的校服颜色也不同,高一是白色和深紫色,高二是白色和深蓝色,高三则是黑白色。
光在一中的校服开销就要交不少钱,每套校服也不便宜。
顾知又停顿了几秒继续补充自己的猜疑:“会不会是因为你上次和付学姐的事情啊?说不定这个是付学姐的追求者,气不过来找你了——小心点好。”
顾知口中的付学姐是高三四班的一位长相出众的女学生,付姚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微卷的长发配上她经常穿的一件白色百褶裙,裙下是细长的双腿,再加上她那双明亮无辜的眼睛,看上去似无数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一中许多男生的爱慕对象都是她。
宋时译长相也出众,他的头发带着些许幅度小的自然卷,同学们都猜测是小时候的宋时译嘴挑,导致营养不良,他的头发才会看上去有些偏棕色。他经常会在阳光下被校老师误以为染发。
在听完顾知的话后宋时译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想法,只是猜测着那人的来历。
游戏界面的蓝光映着他没有多大变化的脸,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但他依旧挤出一个笑容:“怕什么,你译哥有天敌吗?”话音未落,又有一阵携带暖意的风从他发梢的空隙中穿过,阳光照耀下,暖风拂过,印着他微笑的脸。
顾知却说了一句让他感觉丢脸的话:“我记得上次,有个高三的找你,我关心你让你小心,你说不怕,我就还给你加油,结果你回来说遇见天敌了,后面你告诉我那是你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异父异母的亲哥哥。
宋时译没忍住笑了,感觉找了个借口说怕别人多等就感觉出去了。
不到一会的时间,从七班的后门走出位穿着白色和深紫色搭配的校服短袖,白色的衣摆下是深色的阔腿裤和白色的运动鞋。
走廊里蒸腾着比教室更灼人的暑气。宋时译刚走出门口抬起头就看见倚在栏杆边的身影。那人穿着熨烫笔挺的黑白校服,腕间的机械表折射出冷光,他背对着七班教室,也许没有发现宋时译。
刚才的那股风依旧吹着,这次吹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里靠近走廊拐角,没有多少人,也就只有一两个人会从旁边路过时多看这个一中出名的校草江叙几眼。
宋时译近看背影就认出了那是谁,他不动声色的向前,本以为自己不会惊扰赏景的鸟儿,却没想这只鸟儿比他想象的灵敏得多,尽管自己轻手轻脚、连呼吸都不敢换上一口的前进,还是在离只差一两步就可以抓住鸟儿时鸟儿飞走了。
江叙转身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偷鸡摸狗的样子。
“你想趁我不注意打劫我的口袋吗?”江叙说这话仿佛有笑意,可宋时译抬眼望去又是一副臭脸和一双冰冷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他缩回了视线。像只乌龟一样。
这句话一定是嘲讽。宋时译想。
眼看被拆穿了,宋时译也不装了,收回来了刚才那副蹑手蹑脚的样子,装作一副正经人。
宋时译挑眉,双手插兜倚上栏杆,指尖还残留着手机的余温:“江哥这话说的,我像是干这种事的人?”
他余光瞥见江叙校服领口松开的两颗纽扣,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不过江哥这架势,堵我后门,倒像是要打劫我的。”
说罢他又好似觉得不够有趣,又笑着补充了句自己身上没有钱了,还希望江叙哥哥高抬贵手赏赐黄金万两。
哥哥两个字叫的不清楚,如果不仔细听还听不出他口中喊的是哥哥二字,一句话中只有这两字格外模糊,也让这两个字格外让人注意。
“无聊。”江叙轻飘飘移走视线。
宋时译和江叙之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般连接着,前者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消失,后者察觉后却望向和前者一同的地方。似是不懂世事刚出生没多久的幼鸟学着成鸟的样子。
“哥,你在看什么?”宋时译将视线挪回到前者身上。
江叙没有说话,他依旧挂着一副冷脸,宋时译顿时有点不知道他来的目的了。只有在他哥哥江叙面前,他才会是个听话的乖学生。
难不成从五号楼跑过来,就为了甩个脸色给自己看吗。宋时译心里有些乱,他想不透。更猜不透眼前的人。
忽然间,江叙测了一下身,带着手表的左手在宋时译余光中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时似乎隐隐约约在表盘侧面看见了一小行字母。
[JX]在这串字母的一旁,还有些许模糊的印记。
这是宋时译第一次见到江叙时送给他的表。
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同样的盛夏,但因为是清晨记忆中的夏天并没有那么的炎热,反而多了几丝清爽的气息。
三岁的宋时译被母亲周书雪抱着打开了江家的大门,仅有三岁的他依偎在母亲温暖又附有安全感的怀抱中沉睡,细小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稚嫩又有些肉肉的双手中捧着一个小礼盒。
这个礼盒不算大,但却在一个孩童手中显得要大的许多,似乎抱住它是唯一他能够拿稳的方法。
母亲温柔的嗓音唤醒了沉浸梦乡中的孩子,他懵懂的睁开眼,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在这对母子身后的江武安左手右手都提满了行李蹑手蹑脚走进门,将东西随意放在门口后拍拍手就上前想去抱刚睡醒的宋时译。
但小小的宋时译却有大大的脾气,江武安那双手一触摸他,他就开始毫无征兆的放声大哭,这一哭可给江武安吓坏了,他急忙笨手笨脚抽回手,一脸无措的望向孩子母亲。
那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起,近三十岁的脸上没有岁月的痕迹,但周书雪那双迷人的柳叶眼却显出一副饱经岁月的样。
她看见这场景冲着江武安笑了笑,这笑是温柔的,是幸福的。
还没等两人开口说话,在他们走手边通往二楼的实木楼梯上一个穿着浅蓝色印有云朵图案儿童睡衣的孩童正慢步下着楼梯,边朝这边靠近边开口询问:
“他是谁?”他伸出稚嫩的手指了指躲在母亲怀中哭泣的孩子,这一指好像指的是他,也是她。
他是江武安的儿子,江叙。只比宋时译大三岁。
江武安见儿子下来心中起疑,是吵醒他了?
这位老父亲问年幼的江叙是不是他们刚才吵醒了他。但江叙摇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飘飘的用余光又看了一眼周书雪怀中的宋时译,小小一团缩着,若是不提起年龄,也许就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只是相差三岁,宋时译四月的身躯娇小,而六岁的江叙已经快有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了,和眼前小孩比起来,有很大的差别。
“他好吵,”江叙的声音有些低哑,是那种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后突然开口说话后才有的声音,在他下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中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江武安连忙开始介绍身边人。
“这位,是你周阿姨,周阿姨怀里这位,以后是你弟弟,比你小三岁,今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江武安的介绍简单,不到二十秒的时间就说完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江叙露出了好奇疑惑的神情,他浅薄的嘴唇相碰:“那我可以抱他吗?”
本以为江叙脸上会露出些许期待的目光,但抬眼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但幼小的江叙内心是不想被拒绝的,他也想看看这个新弟弟的样子。
江武安微微皱了眉,犹豫片刻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弟弟三岁了,你恐怕抱不动,但是你可以摸摸他看看他。”
虽然不是江叙最想听见的回答,但得到可以接触和看看的肯定答复后的江叙便扶着楼梯走下来,脚步似乎变得轻快了些,扑腾几下就来了周书雪跟前。
周书雪眸中透进温柔,怀中的宋时译还在哭着,像永动机,感觉不到累一样,或许泪水早就哭干了,只是还在靠着嗓子喊着罢了。
六岁的江叙踮起脚,周阿姨抱着宋时译蹲下身,与江叙差不多的高度后将怀中的人像他那倾斜了几分。
这个时候的宋时译还在闭着眼哭闹,两只手还紧紧抱着礼盒。江叙抬手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宋时译白皙光滑的脸,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摸一朵云朵,一个稍不注意,眼前让人迷醉的风景就会飞走消散,他是第一次触摸一朵云。
一双桃花眼对上一双丹凤眼,他们都望着彼此,江叙的内心掀起一阵阵波澜,他喜欢这个弟弟,是因为第一眼觉得好看。
江叙刚刚的动作像触动了宋时译的开关,他顿时就不哭了不闹了,反而还睁开眼一脸笑嘻嘻用他那双桃花眼闪着刚才残留的泪光眨巴着眼睛看他,还伸出一只手返回去戳了江叙的脸,反击成功后他在开心的笑。他怀中的礼盒在周书雪的胳膊上滑落,掉在江叙脚边。
他弯腰捡起拾在手中,宋时译指着盒子喊着江叙的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手表上有两串字母。
[JX&SSY]
但现在只有江叙的名字了,他被抹掉了。
蝉鸣还在,风小了,江叙双手插兜,没有看他,宋时译还想问问他很多事,但即使在心里排练过很多遍,但话到嘴边还是活生生被咽下去,说不出口。
宋时译几次嘴巴张开合上,张开合上。这些动作都被一旁江叙的余光尽收眼底。
江叙叹了口气,他也有样学样跟着叹了口气。有一瞬间,宋时译甚至觉得楼外的蝉鸣声也突然在那一个节点抬高音量学着他们叹气。
“周阿姨让我给你带话,”江叙率先打破现在的气氛,“她说晚上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听荷小筑吃晚饭。”
这是周书雪在江武安支持下自己办的一家农家小院。
宋时译好像只听见了吃晚饭三个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要冒出星星来伴随他点头上下动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了,宋时译突然想起来时间不早了想开口提醒江叙,却只有江叙留下的高挑的的背影以及一句话:
“下课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