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的雨,细如牛毛,绵密又恼人,将天地都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长巷青石板路湿漉漉地映着两旁高挑的灯笼晕光,檐角滴水,嘀嗒作响,敲打出无人应和的拍子。
忽而一阵略显仓促的窸窣声起于屋脊,一道纤细身影蹲在湿滑的青瓦上,颇为狼狈。雨水打湿了她鸦羽般的鬓发,几缕黏在光洁的额侧,水珠顺着腮边滚落,没入衣领。她却不甚在意,一双灵动的眸子四下瞟着,像只被雨水困住的小兽,带着点狡黠的焦灼。
巷口,一人缓步而来。
身姿挺拔,一袭素袍如凝月华,与这烟雨迷蒙的江南格格不入。尤其惹眼的,是那一头流泻肩背的白发,并非苍老衰败,而是冷玉般剔透的银白,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冷淡。他执着一柄二十四骨的竹青纸伞,伞面微斜,遮了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与淡色的唇。
步履无声,踏过积水,竟不惊起半点微澜。
瓦上的姑娘眼睛倏地亮了。
她瞅准那伞经过檐下,忽地纵身一跃,轻巧落地,溅起细碎水花,那双精致的绣鞋就那般踩在凉沁沁的石板上。
“这位公子。”
她声音清亮,带着灵动的娇俏,穿透雨帘,落在耳中,像是敲击在玉石上清脆乐声。
执伞之人脚步微顿。
一枚铜板躺在葱白的手上,突兀的伸到眼前。
“买你半伞避雨!”她笑吟吟的,也不管自己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模样有多狼狈,只管蹲下身,仰头去看那伞下的人,“江湖救急嘛,俊俏的公子,匀半边地方如何?”
伞沿微微抬起。
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只执伞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冷白似玉雕。随后,是一双眼睛。眸色深湛,如同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似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几缕白发自他额边垂落,更添几分疏离的禁欲气息。
他目光掠过眼前那枚铜板,又缓缓移到她脸上。少女眉眼弯弯,淋得狼狈,却无丝毫窘迫,反而有种鲜活的、灼目的明媚,几乎要烫伤这冰冷的雨幕。
天下第一帮权力帮帮主李沉舟,此刻竟被当作了街头卖伞的。
他未曾言语,只静静看了她片刻。
雨声淅沥,周遭空气却在李沉舟抬眸的瞬间无端凝滞了几分。
半晌,他手腕微转,竹青纸伞悄然倾斜,果真匀了半边干燥天地过去。
少女得逞地一笑,毫不客气地钻入伞下,顿时一股清冽干净的寒气夹杂着极淡的书卷墨香袭来,与她身上湿漉漉的水汽撞在一处。
“谢啦!”她嗓音糯糯,带着一种别样的软调,像是含在嘴里,偏又活泼得很,“我叫唐潇,好心的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身侧的人默然前行,雨伞稳稳地罩着她,自己的半边肩头却暴露雨中,素袍渐深。
就在唐潇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冷澈的嗓音才混着雨声响起,低低的,敲在心尖上。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哦……”唐潇眨了眨眼,也不纠缠,兀自打量他冷峻的侧颜,笑眯眯道,“那你肯定不知道,蜀都锦江西巷口的酥饼最好吃,改日我请你呀?算是还你半伞之情!”
无人应答。
只有雨打伞面的细碎声响,和两人轻浅不一的呼吸。
一伞之下,恍若隔出两个世界。一个是江湖浩渺,天下风云首掌;一个是雨巷迷蒙,狼狈少女笑靥如花。
金陵权力帮其中一个分堂。
李沉舟端坐首席,白发如雪,一丝不苟地以玉冠束起。一袭玄色深衣,织暗金云纹,气势沉凝。他眸光垂落,扫视着跪在下首的人,睥睨之间,无人敢直视其锋。那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死方能淬炼出的威仪,冷冽迫人。
忽听一道清越女声 在堂外响起:“听说,你们很有钱?”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红衣少女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如燕,翩然跃进,稳稳落在院子里,正好与抬头的李沉舟视线对个正着。
所有人哗然!无数道目光骇然聚焦于她身上。
唐潇却浑不在意,笑靥如花, 挥手招呼,“哎呀,公子是你呀,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唐潇便从袖口摸出一个东西,倏地扔向李沉舟。
“接着,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