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微光

晨雾漫过窗台时，寒栖予在画纸上戳出第三十二个墨点。阁楼门板的铜锁在十年间锈成青绿色，寒裳蹲在楼梯口摆弄钥匙，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我爸说这里漏雨，早该拆了。”寒栖予把便签本推过去，字迹比昨天稳了些。阁楼地板缝隙里长出的苔藓蹭着裤脚，寒裳突然“呀”了一声，钥匙串上的鸢尾花挂坠勾住了蛛网——那是枚塑料仿制品，花瓣边缘已经褪色。

“和胸针很像。”寒栖予在纸上写。寒裳把挂坠解下来塞进她手心：“寒棠以前总挂着这个，说要像鸢尾花一样，长得比屋顶还高。”话音未落，她指尖扫过墙角的木箱，积灰的木板发出“吱呀”呻吟。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画稿，最上面那张被虫蛀了边角，画的是舞台后台的镜子，镜中女孩举着麦克风，发间别着朵纸折鸢尾。寒栖予的指腹抚过镜中人的嘴唇，突然想起自己曾站在同样的镜子前，母亲为她梳辫子时说：“我们栖栖唱起歌来，连蝴蝶都会停在话筒上。”

“这是火灾前的比赛报名表。”寒裳抽出张泛黄的纸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双马尾，胸前别着和胸针同款的发夹。寒栖予猛地抬头，画稿里重复出现的鸢尾花、护士说的空中涂鸦、母亲撕碎的画具……所有碎片在晨光中突然拼合。

“你看这里。”寒裳翻开最厚的速写本，某页用红笔写着“给小棠”，下面画着串风铃，每个铃铛里都坐着个戴氧气面罩的小人。画纸边缘有团模糊的水渍，晕开了“等你醒来看演出”的字迹。

喉咙突然泛起铁锈味，寒栖予捂住嘴后退，后腰撞到个铁皮饼干盒。盒盖“哐当”落地，滚出的玻璃珠在地板上弹跳，其中颗裹着张纸条——是用歪扭扭的拼音写的：“姐姐画的鸢尾花，比医院的更美。”

“是寒棠写的。”寒裳的声音发颤，“她在ICU里总说胡话，护士就教她用玻璃珠存纸条。”她捡起颗蓝色珠子，对着光举起，里面的纸条上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长头发，一个扎羊角辫。

寒栖予的视线落在箱底的金属奖杯上。奖杯底座刻着“少儿歌唱金奖”，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她想起父亲锁阁楼时的眼神，想起母亲把药瓶摔在地上的哭喊：“你要是不唱歌，棠棠就不会……”后面的话被自己的尖叫吞没，跟着响起的是舞台坍塌的轰鸣。

“舞台上的吊灯砸下来时，你把麦克风塞给了寒棠。”寒裳突然说，“消防员说，她手里攥着那支麦克风，上面全是你的指纹。”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支变形的塑料话筒，麦克风罩上还粘着片干枯的花瓣。

“这是从废墟里找到的。”寒裳把话筒放在画稿上，“寒棠的手一直保持着握它的姿势。”

窗外的雾散了，阳光穿过阁楼天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光斑。寒栖予拿起那支变形的麦克风，指腹抚过断裂的线控，喉咙里突然涌上股温热的冲动。她张了张嘴，不成调的气音混着哽咽滚出喉咙，像被压抑了十年的烟尘终于找到出口。

寒裳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奖杯还亮。寒栖予握紧那支话筒，在晨光中慢慢举起，画稿上的鸢尾花在风里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阳光，绽放在阁楼的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