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光斑移到奖杯底座时,寒栖予的指腹仍停留在话筒断裂处。塑料边缘的毛刺嵌进皮肤,她却没察觉——喉咙里那股温热的冲动正顺着血管蔓延,像有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在喉头,每吞咽一下都带着细小的刺痛。
“栖栖?”寒裳的声音隔着层水雾般发飘。她蹲下来捡玻璃珠,蓝珠子里的牵手小人在光线下晃出残影,“护士说你失声后,总对着墙壁画麦克风。”
寒栖予猛地攥紧话筒。变形的网罩硌着掌心,突然想起火灾那天后台的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寒棠举着这支话筒转圈,辫梢的鸢尾发夹扫过自己脸颊:“姐姐要是不敢唱,我就替你站到舞台中央去。”
“哐当”一声,铁皮饼干盒被踢到墙角。玻璃珠滚得满地都是,有颗撞在木箱腿上裂了缝,里面的纸条露出来,是用蜡笔涂的彩虹,彩虹尽头写着“姐姐的歌”。
寒栖予弯腰去捡,视线却被箱底的黑胶唱片吸住。唱片套上的字迹被水洇过,勉强能认出“少儿声乐比赛”几个字。她抽出唱片,指尖抚过边缘的刮痕,突然想起母亲曾把唱片机搬到病房,说要让寒棠听自己练声的录音。
“这是你比赛时的实况。”寒裳摸出台老式唱片机,插头线缠着圈医用胶布。唱针落下的瞬间,电流杂音刺得人耳膜发疼,随即涌出个清亮的童声——是十岁的自己在唱《鸢尾花开》,尾音带着没改过来的奶气。
歌声漫过积灰的画稿时,寒栖予的膝盖突然发软。她扶住木箱坐下,看着画纸上那些重复的鸢尾花——原来不是凭空画的,是比赛那天母亲别在她领口的装饰。舞台坍塌前,寒棠扑过来抢话筒时,发夹勾住了那朵纸花,一起坠进了火场。
“唱片机是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寒裳的声音混着唱片的沙沙声,“爸爸说要扔掉,是妈妈偷偷藏进阁楼的。”她指着唱片机侧面的凹痕,“这里卡着块舞台木板的碎片,消防队说,是你把寒棠护在身下时,被砸中的地方。”
童声唱到最高潮时,唱片突然卡住,“鸢尾”两个字在阁楼里反复回响。寒栖予捂住耳朵后退,后腰撞翻了颜料罐,靛蓝色的颜料在地板上漫开,像极了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痕迹——那天她从ICU出来,护士正在拖地,水洼里浮着片纸鸢尾,是从寒棠枕头下飘出来的。
“你看这个。”寒裳从速写本里抽出张乐谱,背面用铅笔描着两个音波图,旁边标着日期。一个是自己的声纹,另一个的线条更平缓,像被什么东西压抑着——是寒棠在病房里哼歌时,护士用手机录下的。
颜料顺着地板缝隙渗下去时,寒栖予突然站起来。她举起那支变形的话筒,对着天窗的方向张开嘴。这次没有哽咽,只有道沙哑的气音撞在横梁上,惊起灰尘在光柱里翻飞,像无数细小的蝴蝶。
唱片机的杂音不知何时停了。寒裳睁大眼睛,看着寒栖予喉结滚动,看着她举起话筒的手不再颤抖。阁楼里静得能听见玻璃珠里的纸条在呼吸,能听见画稿上的鸢尾花瓣在舒展,能听见十年前被舞台轰鸣声吞没的那句“别怕”,正顺着话筒线慢慢爬回来。
当第二个音节冲破喉咙时,寒栖予看见箱底的奖杯在发光。那些暗红色的痕迹原来不是血迹,是火灾时融化的蜡油——母亲总在她练歌时点支鸢尾香薰,说能让声音像浸了蜜一样甜。
她的声音仍带着铁锈味,却像破冰的溪流般不断涌出。唱到“鸢尾花攀着屋檐生长”时,最上面的画稿突然被风吹起,纸折的花瓣掠过寒裳的脸颊,落在唱片机的喇叭上。
那一瞬间,寒栖予仿佛看见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举着同一支话筒,站在洒满阳光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