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考后的日子，许云之过得浑浑噩噩。成绩公布，他和崔智熙毫无悬念地包揽了状元和榜眼，只差毫厘。铺天盖地的赞誉、名校的争抢电话，都无法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他一遍遍拨打崔智熙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去她家楼下等，只看到紧闭的窗帘和偶尔传来男人粗暴的呵斥、摔砸东西的声音。邻居们讳莫如深的眼神，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许云之再次来到崔智熙家楼下。窗户漆黑一片，死寂得可怕。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不顾一切地冲上楼，用力拍打着那扇紧闭的门。

“崔智熙！崔智熙！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

门内，一片死寂。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门（或许门本身就没锁死）。

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崔智熙的父亲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而在昏暗的卧室里，崔智熙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像一尊易碎的瓷器。床头柜上，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药瓶，旁边放着一封没有写完的信，只有开头几个字：“终于…结束了…”

“不——！！！” 许云之目眦欲裂，扑到床边，颤抖着抱起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智熙…智熙啊…” 他声音嘶哑，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醒醒…你醒醒啊！我们赢了…我们考完了…我们…我们…”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都传递给她，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崔智熙…” 他低下头，嘴唇贴近她冰凉的耳廓，用尽毕生的力气和所有的温柔，说出了那句迟到了三年、也压抑了三年的、久违的话语：

“사랑해… 정말 사랑해… Jihee-ya…（我爱你…真的爱你…智熙啊…）”

声音破碎，饱含着无尽的悔恨、痛苦和深沉的爱意。这句话，他本应在阳光下，在樱花树下，在自由的未来里，堂堂正正地告诉她。

可惜，太迟了。

怀中的身体没有丝毫回应，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

看着散落一地的药瓶，看着怀中永远沉睡的女孩，许云之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同时降临。他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失去了唯一的对手，失去了…深爱的人。那个冰冷、充满暴力的“家”，那个只看重成绩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轻轻地将崔智熙放好，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沉睡。然后，他平静地拿起地上一个残留着些许白色药片的瓶子，将剩下的药片全部倒入手心。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崔智熙苍白的、却仿佛终于获得安宁的脸庞，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弧度。

“第一名…这次…”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一起走。”

他仰头，将所有的药片，连同那迟到的告白、未竟的青春、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彻底失望，一同咽下。

他躺倒在崔智熙身边，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窗外，首尔繁华的霓虹依旧闪烁，喧嚣的城市之声隐隐传来，却再也无法穿透这间被绝望和寂静彻底笼罩的房间。

几天后，震惊社会的新闻登上头条：

《高考状元崔智熙疑因不堪家暴自杀，榜眼许云之殉情身亡！》

新闻照片里，是两人在樱正高中光荣榜上并排的照片，年轻、优秀，眼神却都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重。

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崔智熙未写完的信，以及许云之口袋里一张皱巴巴的、被摩挲过无数次的纸条，上面是他自己写的，却从未有机会送出的告白：

“崔智熙，我讨厌你总是赢我。但我更讨厌…看不到你。”

落款，是高考前一天的日期。

他们的名字，最终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永远地并列在了一起。那场持续了三年的竞争，那场未曾宣之于口的暗恋，都在那个闷热的夏夜，随着未寄出的信和迟来的告白，一同归于沉寂。

留给世界的，是无尽的唏嘘和两个破碎家庭永恒的伤痛。而那把象征着短暂温暖和无声关怀的深蓝色雨伞，静静地躺在崔智熙书桌的角落，蒙上了灰尘，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