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安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只不安的萤火虫。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申请完结的短篇小说此刻仿佛一块悬在心口的石头。窗外蝉鸣聒噪,梅岭的暑气裹挟着稻香扑进窗棂,他忽然觉得,等待编辑回复的焦灼,竟不如田里那抹劳作的身影来得真实。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邮箱图标静止不动,编辑的回复迟迟未至。他盯着"已发送"后面那个灰色的对勾看了三秒,突然在对话框里键入:"电话联系",然后合上了笔记本。
楼下的大黄狗阿旺听见脚步声,尾巴在青石板上拍出"啪啪"的响动。许卿安蹲下来挠它耳后时,发现石缝里长出了几簇嫩绿的狗牙草。阿旺的耳朵温热柔软,内侧布满细小的血管,摸起来像一片刚舒展开的枫叶。
"汪!"阿旺突然朝田里叫了一声,前爪兴奋地刨着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土。
三十步开外的水田里,胡时毅正弓着腰拔稗草。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短褂,后背已经被汗水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着干涸的泥点和几道细小的划痕。每次俯身时,后腰都会露出一截晒成蜜色的皮肤,脊椎的凹陷处积着一汪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许卿安蹲下来,指尖摩挲阿旺粗糙的皮毛。“阿旺,你说编辑会不会觉得故事太淡?”他低声问,目光却穿过狗毛茸茸的脑袋,投向远处那片金黄的稻田。胡时毅正弓着腰插秧,草帽被风吹得微微倾斜,露出后颈晒得通红的一片。他的动作像被山风推着走,锄头劈开泥土的声响,秧苗入土的轻颤,都带着某种韵律——许卿安想起自己小说里写的“像山歌的节拍”。
许卿安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电脑前凝滞的热气。拖鞋踩在石板路上,脚趾触到凉意,他忽然觉得,这山村的夏天比空调房里的等待更让人踏实。
他忽然看见胡时毅一个趔趄,右脚陷进泥里太深,整个人向前栽去,幸好及时撑住了膝盖才没摔倒,但裤子上已经溅满了泥浆。
"噗——"许卿安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笑什哩笑!"胡时毅直起腰,用南昌话吼了一嗓子,沾着泥巴的手在额头上抹出一道滑稽的印子,反而把脸弄得更花了,"有本事你来试试!这鬼田里的稗草比牛筋还韧!"
下到田埂时,泥浆立刻裹住脚踝。许卿安踉跄一步,胡时毅的笑声从田里炸开:“细崽仔(南昌话:小伙子),走路都不稳当!”草帽檐下,那双眼睛弯成月牙,晒得黝黑的脸上汗珠滚落,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银。许卿安的脸莫名发热,故意用蹩脚的南昌话回呛:“笑么子笑?你绊跤的样子才滑稽!”
胡时毅的锄头在泥里顿了顿,突然甩出一串泥点子,溅在许卿安裤腿上。“哈戳(南昌话:傻样),帮忙!”他朝田里扬了扬下巴,许卿安硬着头皮踩进泥潭:“哈戳啥意思?”“夸你呢!”“不信。”“……”泥浆的触感像温热的棉花,却又暗藏碎石硌脚,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与大地博弈。
下到田里,许卿安才真切闻到泥土的腥甜——混着腐叶、稻苗汁液和阳光炙烤后的温热。胡时毅已扯下草帽,短发被汗黏成一缕缕,鬓角汗珠汇成小溪,蜿蜒过下颌滴进衣领。他抓起一捆秧苗塞过来:“先学插秧,手要捏稳,像握笔杆写字。”许卿安模仿他的姿势,秧苗却总东倒西歪,像醉酒的士兵。胡时毅突然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掌心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力道太轻,根扎不牢。”两人的手指在秧苗间交错,胡时毅的拇指擦过他无名指关节,酥麻感从指尖窜到耳尖。
“城里人捏笔多,捏秧苗就慌神咧?”胡时毅调侃,尾音拖得又长又俏。许卿安涨红了脸,赌气般加快动作,秧苗却全歪向一边,胡时毅噗嗤笑出声:“您这插的是迷宫啊?明年稻子要长出九曲十八弯咯!”笑声惊飞了田边的白鹭,许卿安却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促狭的光——那不像玩笑,倒像是故意逗他。
他们并肩劳作,胡时毅总在间隙用南昌话絮叨:“插秧要听泥的脾气,硬了它就硌你,软了它就吞你。”“看这田埂的蚯蚓,雨天它们翻泥,稻子才长得壮。”许卿安笨拙地模仿他的动作,汗水浸透衬衫,脊背火辣辣地痒。胡时毅突然扯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泥痕:“看,去年秋收沾的,到现在还洗不掉。”泥渍像块顽固的勋章,许卿安没忍住笑,笑声混着山风与稻香,飘散在金黄的田间。
日头渐斜,蝉鸣突然炸响。胡时毅指着远处:“听见没?那是‘稻熟蝉’,老辈人说它一叫,稻谷就要黄。”许卿安屏息聆听,蝉声如金铃摇曳,与心跳莫名共振。胡时毅突然问:“你那小说写的是啥?”许卿安怔了怔,含糊道:“关于两个在山里相遇的人。”许卿安喉咙发紧,许卿安正想回答,手机在兜里震动 许卿安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只不安的萤火虫。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申请完结的短篇小说此刻仿佛一块悬在心口的石头。窗外蝉鸣聒噪,梅岭的暑气裹挟着稻香扑进窗棂,他忽然觉得,等待编辑回复的焦灼,竟不如田里那抹劳作的身影来得真实。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邮箱图标静止不动,编辑的回复迟迟未至。他盯着"已发送"后面那个灰色的对勾看了三秒,突然在对话框里键入:"电话联系",然后合上了笔记本。
楼下的大黄狗阿旺听见脚步声,尾巴在青石板上拍出"啪啪"的响动。许卿安蹲下来挠它耳后时,发现石缝里长出了几簇嫩绿的狗牙草。阿旺的耳朵温热柔软,内侧布满细小的血管,摸起来像一片刚舒展开的枫叶。
"汪!"阿旺突然朝田里叫了一声,前爪兴奋地刨着地面,扬起细小的尘土。
三十步开外的水田里,胡时毅正弓着腰拔稗草。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短褂,后背已经被汗水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着干涸的泥点和几道细小的划痕。每次俯身时,后腰都会露出一截晒成蜜色的皮肤,脊椎的凹陷处积着一汪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许卿安蹲下来,指尖摩挲阿旺粗糙的皮毛。“阿旺,你说编辑会不会觉得故事太淡?”他低声问,目光却穿过狗毛茸茸的脑袋,投向远处那片金黄的稻田。胡时毅正弓着腰插秧,草帽被风吹得微微倾斜,露出后颈晒得通红的一片。他的动作像被山风推着走,锄头劈开泥土的声响,秧苗入土的轻颤,都带着某种韵律——许卿安想起自己小说里写的“像山歌的节拍”。
许卿安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电脑前凝滞的热气。拖鞋踩在石板路上,脚趾触到凉意,他忽然觉得,这山村的夏天比空调房里的等待更让人踏实。
他忽然看见胡时毅一个趔趄,右脚陷进泥里太深,整个人向前栽去,幸好及时撑住了膝盖才没摔倒,但裤子上已经溅满了泥浆。
"噗——"许卿安赶紧捂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笑什哩笑!"胡时毅直起腰,用南昌话吼了一嗓子,沾着泥巴的手在额头上抹出一道滑稽的印子,反而把脸弄得更花了,"有本事你来试试!这鬼田里的稗草比牛筋还韧!"
下到田埂时,泥浆立刻裹住脚踝。许卿安踉跄一步,胡时毅的笑声从田里炸开:“细崽仔(南昌话:小伙子),走路都不稳当!”草帽檐下,那双眼睛弯成月牙,晒得黝黑的脸上汗珠滚落,在阳光下亮得像碎银。许卿安的脸莫名发热,故意用蹩脚的南昌话回呛:“笑么子笑?你绊跤的样子才滑稽!”
胡时毅的锄头在泥里顿了顿,突然甩出一串泥点子,溅在许卿安裤腿上。“哈戳(南昌话:傻样),帮忙!”他朝田里扬了扬下巴,许卿安硬着头皮踩进泥潭:“哈戳啥意思?”“夸你呢!”“不信。”“……”泥浆的触感像温热的棉花,却又暗藏碎石硌脚,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与大地博弈。
下到田里,许卿安才真切闻到泥土的腥甜——混着腐叶、稻苗汁液和阳光炙烤后的温热。胡时毅已扯下草帽,短发被汗黏成一缕缕,鬓角汗珠汇成小溪,蜿蜒过下颌滴进衣领。他抓起一捆秧苗塞过来:“先学插秧,手要捏稳,像握笔杆写字。”许卿安模仿他的姿势,秧苗却总东倒西歪,像醉酒的士兵。胡时毅突然伸手覆住他的手背,掌心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力道太轻,根扎不牢。”两人的手指在秧苗间交错,胡时毅的拇指擦过他无名指关节,酥麻感从指尖窜到耳尖。
“城里人捏笔多,捏秧苗就慌神咧?”胡时毅调侃,尾音拖得又长又俏。许卿安涨红了脸,赌气般加快动作,秧苗却全歪向一边,胡时毅噗嗤笑出声:“您这插的是迷宫啊?明年稻子要长出九曲十八弯咯!”笑声惊飞了田边的白鹭,许卿安却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促狭的光——那不像玩笑,倒像是故意逗他。
他们并肩劳作,胡时毅总在间隙用南昌话絮叨:“插秧要听泥的脾气,硬了它就硌你,软了它就吞你。”“看这田埂的蚯蚓,雨天它们翻泥,稻子才长得壮。”许卿安笨拙地模仿他的动作,汗水浸透衬衫,脊背火辣辣地痒。胡时毅突然扯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泥痕:“看,去年秋收沾的,到现在还洗不掉。”泥渍像块顽固的勋章,许卿安没忍住笑,笑声混着山风与稻香,飘散在金黄的田间。
日头渐斜,蝉鸣突然炸响。胡时毅指着远处:“听见没?那是‘稻熟蝉’,老辈人说它一叫,稻谷就要黄。”许卿安屏息聆听,蝉声如金铃摇曳,与心跳莫名共振。胡时毅突然问:“你那小说写的是啥?”许卿安怔了怔,含糊道:“关于两个在山里相遇的人。”许卿安喉咙发紧,许卿安正想回答,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他湿漉漉的手掏了半天,屏幕上"编辑张"三个字正在跳动。胡时毅立刻噤声,眼睛盯着许卿安,等着许卿安的答案,沾着泥点的睫毛快速眨动着。
"喂?张老师..."许卿安按下接听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胡时毅的衣角。
胡时毅反手握住他颤抖的手指,掌心的泥巴糊了两人一手。阿旺不知何时也蹚水过来,湿漉漉的脑袋蹭着他们交握的手,鼻息喷在皮肤上热乎乎的。
阳光穿过芋头叶的间隙,在许卿安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用力捏了捏胡时毅的手,眼睛弯成了月牙。远处传来王婆婆喊他们吃饭的声音,混合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胡时毅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他摘下许卿安头上的芋头叶,轻轻说了句南昌话:"崽哩,我就晓得你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许卿安耳尖发烫。泥水从他们相握的指缝间渗出,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胡时毅又提高音量,突然用南昌话大喊:“哦豁!许老师要请客吃酒咧!”笑声惊飞了田边的麻雀,许卿安注意到对方眼底的亮色,像山涧突然映进的阳光。他们收拾工具回村,胡时毅故意走在他外侧,泥脚印在田埂上交错成一对歪扭的记号。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卿安忽然觉得,那影子像两株并肩生长的竹,根系已悄然缠在一起。
田边的溪水潺潺,胡时毅突然蹲下身,掬一捧水泼在他脚边:“洗洗泥巴,省得回屋被婆婆骂。”清凉的水溅上脚踝,许卿安缩脚时,胡时毅的手却稳稳按住他膝盖:“别动,石子硌脚。”那掌心贴着皮肤的温度,让他想起小说里那句“男人的手是另一种语言”。胡时毅替他擦掉泥渍的动作极轻,指尖却在脚踝骨上多停留了一秒,许卿安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移话题:“这秧苗多久能长成稻子?”“得等秋收咯。”胡时毅答,突然扯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泥痕,“看,这是去年秋收时沾的,到现在还洗不掉。”许卿安被那玩笑逗笑,笑声里混着山风与稻香。
歇脚时,胡时毅从竹筒里倒水,递给他时故意碰了碰他手腕:“喝慢些,呛着要打嗝三天。”许卿安仰头灌水的瞬间,对方正盯着他喉结滚动。水珠从他下巴滴落,滑进领口,胡时毅突然伸手替他擦掉,动作快得像捉蜻蜓。“泥水进衣领,痒得慌。”胡时毅解释,指尖却在他锁骨处多停留了一秒。许卿安耳尖发烫,慌忙转移话题:“这稻香酒怎么酿的?”“用新稻蒸米,混山泉水发酵,窖在竹林里三个月。”胡时毅答,突然用南昌话哼起山歌,调子粗犷却带柔意,许卿安听出歌词里藏着“盼丰收”与“等归人”的双意。
归村的路上,老黄狗蹭着他们小腿,仿佛在催促某种未名的期待。胡时毅突然问:“你那故事里,相遇的人后来咋样?”许卿安心跳猛地加快,手机在裤兜震动——编辑的语音留言。他慌忙点开,胡时毅的目光却黏在他脸上,等待答案。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许卿安忽然觉得,那影子像两株并肩生长的竹,根系已悄然缠在一起。
“今晚炖稻香酒,庆贺!”胡时毅突然提议,尾音拖得又长又俏。许卿安心跳漏了一拍,稻香酒是山村的秘酿,他曾在笔记里写过它的香气,此刻却更期待那酒醉后的暧昧夜色。老黄狗蹭着他们小腿,仿佛在催促某种未名的期待。田间的风卷起他们的衣角,许卿安嗅到胡时毅身上混着汗与泥土的气息,那味道让他想起自己小说里的一句话:“最动人的相遇,往往藏在最朴实的土地里。”
蝉鸣褪去暑气,山村的暮色渐浓。许卿安伏在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光映得他半边脸发亮。编辑的电话刚接通,那边便传来急促的声音:“许老师,您这篇《山间行》节奏把控得真好,但结尾的留白是否太仓促?读者或许更期待情感的落点……”他正凝神聆听,身后突然传来胡时毅的喊声:“许卿安!夜宵去湾里吃夜宵不?”
许卿安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胡时毅立刻抿紧嘴巴,却忍不住凑过去看电脑屏幕——文档最上方标着《梅岭记事(五)》,光标正在最后一段闪烁:
【他掌心的茧子刮过我的手腕时,像春风拂过新剥的竹篾......】
胡时毅的呼吸突然加重,许卿安像只炸毛的猫,"啪"地合上笔记本,差点夹到胡时毅的鼻子。
"张、张老师,我这边信号不好......"许卿安的耳根红得能滴血,"明天再详谈!"他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笔记本电脑"咚"地滑到地上。
院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阿旺和虎子从狗窝里探出头,好奇地望着两个僵住的人类。灶间传来水缸滴水的声响,啪嗒,啪嗒。
"那个......"胡时毅挠了挠后颈,指甲缝里还藏着泥垢,"我啥也没看见。"
许卿安把发烫的脸埋进手掌:"你看见了。"
"就看见一句!"胡时毅急得南昌话都蹦出来了,"什么竹篾不竹篾的......"
许卿安从指缝里偷看,发现胡时毅的耳朵尖红得像辣椒。他突然笑出声,弯腰捡起电脑:"等我换件衣服。"
梅岭的夜风卷着凉意,石板路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两人踩着青苔斑驳的台阶往下走,村口的老黄狗追了几步,被胡时毅用南昌话吆喝回去:“莫跟着!宵夜没得你的份!”许卿安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月光下,胡时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他并肩时,竟像株粗壮的竹护着细嫩的笋。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许卿安瞥见胡时毅脖颈上渗出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细密的光,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莫名让他想起自己笔下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山民”。
湾里的夜市刚开,油锅炸物的噼啪声、炭火烤串的焦香、摊主吆喝的方言混成一团暖烘烘的热气。许卿安被烟味呛得咳嗽,胡时毅熟稔地引他穿过人群:“跟着我,莫走岔!”他侧身护住许卿安,手臂不经意擦过他肩膀,粗糙的布料蹭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摊贩们纷纷向胡时毅打招呼:“时毅来咧?今天带客人哇?”胡时毅朗声回应:“王叔,两碗瓦罐汤,加份炒粉!一份辣一份不辣!”许卿安注意到,胡时毅在村民面前说话时,南昌话的尾调总带着股豪爽的卷舌音,与平日对他说话时那种带着逗趣的软糯腔调截然不同。
他们挤到一家老字号摊前,老板娘掀开蒸笼,白雾裹着当归与筒骨的醇厚汤香扑面。许卿安嗅到这味道,胃里立刻泛起饥饿感。胡时毅突然从裤兜里摸出一瓶风油精:“抹点,防蚊子。”许卿安愣了下,对方的手已伸到他面前,虎口处有道陈年的疤,像山路上被碎石划出的痕迹。他接过瓶子,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茧,喉结无意识滚动——这双手,白日里握着锄头翻土、扯秧苗,此刻却递来清凉的药膏,反差让他心跳乱了节奏。
“你那小说真写山里相遇?”胡时毅突然问,瓦罐汤的热气熏得他睫毛湿润。许卿安搅着汤勺,含糊答:“嗯……虚构的。”胡时毅嗤笑一声,南昌话的尾调上扬:“虚构?我看你盯我插秧时,眼神像在描画本子里的字。”许卿安汤勺“当啷”撞在罐沿,烫得缩手。胡时毅噗嗤笑,从裤兜摸出纸巾替他擦溅在腕上的汤渍,动作快得像捉蜻蜓:“慌么子?又没揭你壳。”许卿安耳尖发烫,低头喝汤,却感觉对方的目光像山涧水,轻轻淌过他耳廓。
夜市灯光昏黄,他们的影子在墙上叠成模糊的一团。许卿安偷瞥对方侧脸——胡时毅喝汤时喉结的起伏,鼻尖沾的油星,睫毛上挂的雾气,都让他想起自己笔下那些“被烟火气浸染的男人”。炒粉端来时,胡时毅用筷子夹起一撮,吹凉了递到他碗里:“先吃这个,垫肚子。”许卿安咬下粉条,虽然他的是不辣的,但估计是锅沾着辣,这粉依旧刺激的他眼眶发热,不知是辣还是别的什么。他偷偷观察胡时毅吃相——对方大口吞咽,咀嚼时腮帮子鼓动,却总在他看过来时放缓动作,筷子尖还沾着酱汁,像个偷吃糖的小孩。
“湾里夜宵最灵的是炒螺蛳。”胡时毅突然起身,到隔壁摊买来一碟黑壳螺蛳。许卿安看着对方用竹签熟练挑螺肉,手指关节因常年劳作泛着健康的棕,忽然问:“你常带朋友来这儿?”胡时毅挑螺的动作顿了顿,螺肉“啪嗒”掉回碟里:“没咧,独来独往惯了。你是第一个。”许卿安耳尖再度发烫,螺蛳的咸辣汤汁溅上桌,胡时毅用指腹替他擦掉,这次擦的是唇角。两人的目光在油灯下相撞,夜市的喧闹突然变得遥远,像隔了层雾。螺壳在胡时毅掌心转成个圈,他忽然说:“我小时侯听老人讲,螺蛳壳里能藏故事,转得快的,故事就灵验。”
“你那故事结局,两人后来在一起没?”胡时毅突兀地问,螺壳在掌心转得更快。许卿安汤勺停在半空,心跳如擂鼓。他想起编辑的反馈“留白太早”,此刻却不愿给出答案:“还没写完……或许,或许会相遇在下一个山谷。”胡时毅的螺肉突然堵住他嘴唇:“吃这个,鲜得很。”许卿安怔住,对方的手指还捏着竹签,指尖几乎触到他齿间。夜风掠过,摊边的塑料帘子哗哗作响,暧昧如暗流涌过。他嚼着螺肉,海腥味混着对方的体温,在舌尖蔓延成陌生的滋味。
归途时,月光已攀上梅岭的竹梢。胡时毅突然停步,从路边折了根野薄荷塞给他:“含嘴里,去螺蛳味。”许卿安嚼着清凉的草叶,山风将两人的衣角卷在一起。胡时毅的脚步声在他右侧,稳得像山路的基石,却又偶有碎石硌脚的意外。路过一片竹林时,胡时毅突然指着高处:“听,竹节在长。”许卿安抬头,月光下竹影摇曳,果然有细微的“咔嗒”声从竹梢传来。胡时毅笑说:“咱这山里的竹子,夜里长得最欢,像在偷听人的心事。”
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村口老黄狗迎上来,胡时毅才用南昌话笑骂:“半夜还守门,当自己是巡山的豹子?”狗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蹭着胡时毅裤腿。许卿安发现,胡时毅骂归骂,却总从包里摸出块饼干喂狗,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推开院门时,许卿安发现电脑未关,屏幕幽幽亮着。胡时毅探头去看,许卿安慌忙按下电源键,动作却不如白天急切。残光熄灭的瞬间,胡时毅的轮廓被月光勾勒,他忽然轻声说:“你那故事,要是写咱村,我来当男主角。”尾音散在山风里,许卿安的心跳却凝成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坠在胸腔。
夜渐深,许卿安躺在竹榻上,耳边回响着胡时毅那句“男主角”。窗外,山风仍在拨动竹叶,沙沙声像无数双翻书的手。他摸出手机,编辑的未读消息还在屏幕上闪烁,但此刻他无心回复。脑海中浮现的,全是胡时毅挑螺蛳时转动的螺壳、擦汤渍时的指尖、月光下说“偷听心事”的笑脸。他抓起笔,在稿纸边缘潦草写下:“或许,相遇不该在山谷,而在夜宵摊的油灯下,螺壳转动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