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月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沐沐跪在湿润的泥土上，手指轻轻拨开被雨水打蔫的向日葵幼苗。她今天特意提早半小时来到植物园，就为了赶在开园前检查昨晚暴雨后的花圃情况。

　　"第三排第七株的根茎有点发黑..."她小声嘀咕着，从工具包里取出小剪刀，动作娴熟地修剪坏死的部分。晨光穿过云层，在她浅棕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衬得那张圆脸上细小的雀斑都生动起来。

　　十二岁的沐千鹤是城南社区植物园年纪最小的志愿园丁。自从一年前父母离异后，这片占地五亩的植物园就成了她放学后最常待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会问她"这周末想跟爸爸还是妈妈"，也没有人会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沐沐！东区的自动喷淋系统又故障了！"远处传来园长老周的声音。

　　千鹤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她正在给一株特别瘦弱的幼苗加固支撑架——这是上个月她自己培育的新品种，标签上写着"阳光小姐"，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就在她专注工作时，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沐沐下意识转头，看到植物园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外，站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孩。

　　那女孩比她高半个头，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灰色连帽衫，黑色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最让沐沐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极了沐沐在动物图鉴上见过的狼的眼睛。

　　"你好？"沐沐试探性地打招呼。

女孩——后来沐沐知道她叫墨语——没有回应，只是盯着沐沐手中的花苗，眉头微微皱起。就在沐沐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女孩突然开口：

"土太湿了。"

声音比沐沐想象的要清亮，但语调生硬，像是很久没和人交谈过。

"什么？"沐沐没反应过来。

"我说，"女孩不耐烦地指了指花圃，"你的向日葵，根要烂了。"

沐沐低头检查，这才发现土壤确实过于潮湿。她惊讶地抬头想道谢，却发现栅栏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早落的梧桐叶在风中打了个旋儿。

那天之后，沐沐总能在植物园外围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有时是在清晨开园前，有时是在傍晚闭园后，女孩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但从不错过沐沐照料向日葵的每一个动作。沐沐试过几次主动搭话，得到的回应要么是简短的几个字，要么干脆就是沉默。

直到两周后的又一个雨天。

沐沐正在温室里整理被暴雨打乱的盆栽，突然听到后门传来一阵响动。她转身看去，只见那个女孩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连帽衫的兜帽滑下来，露出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可以进来避雨，"沐沐指了指角落的凳子，"那里不会淋到。"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终慢慢走进来，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离沐沐两米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排刚发芽的向日葵苗上。

"它们长得不错，"沐沐试图打破沉默，"多亏了你上次的提醒。"

女孩——墨语，沐沐后来知道这是她的名字——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些幼苗。沐沐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轻轻敲击，像是在数着什么。

"你也喜欢植物吗？"沐沐问。

墨语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说："以前养过。"

"是什么植物？"

"仙人掌。"墨语的声音更低了，"死了。"

沐沐不知该怎么接话。雨声填满了温室的寂静。她偷偷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女孩，发现她的手腕从过长的袖口露出来一截，上面有几道已经结痂的细长伤痕。

"你的手..."沐沐下意识开口，又立刻后悔了。

墨语猛地拉下袖子，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就在气氛变得尴尬时，老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沐沐！快来帮忙！西区的向日葵大面积发蔫了！"

沐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外跑，没想到墨语也跟了上来。两人冒雨跑到西区花圃，只见一大片向日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叶片上布满可疑的斑点。

"可能是真菌感染，"老周愁眉苦脸地说，"这批恐怕保不住了，得全部拔掉消毒。"

沐沐心疼地看着那些已经长出花苞的向日葵，突然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墨语不知何时蹲在了花圃边缘，正用手指轻轻拨开一株病苗根部的泥土。

"不是真菌。"她说，声音很轻但异常肯定，"是线虫。"

老周惊讶地看着这个陌生女孩："你怎么知道？"

墨语没有回答，而是指着泥土中几乎不可见的白色小点："用薄荷浸出液浇灌，三天一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西墙角的野薄荷就行。"

老周将信将疑，但还是按她说的去做了。令人惊讶的是，三天后，那些向日葵真的开始恢复生机。而更让沐沐惊讶的是，从那天起，墨语开始每天准时出现在植物园，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总会默默帮她照料那些花苗。

一周后的傍晚，沐沐正在给"阳光小姐"做生长记录，墨语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给你。"她递过一个旧铁盒。

沐沐打开盒子，里面是十几颗饱满的葵花籽，每一颗上都用马克笔画着小小的笑脸。

"这是...？"

"生日礼物。"墨语说完就要走。

沐沐愣住了："等等，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墨语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入园登记表上写着。"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我从来没有送过别人礼物。"

沐沐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墨语的右手紧握着左臂，指节发白。而就在她的袖口滑动的瞬间，沐沐再次看到了那些伤痕——这次她看清了，那分明是几道已经结疤的牙印。

"墨语..."沐沐轻声唤道。

女孩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消失在暮色中。沐沐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手中的铁盒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她小心地取出一颗葵花籽，翻到背面时，发现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母：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