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

临近期末，各科作业和复习资料在课桌上堆成了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和他虽然是同桌，但却像隔着一整个忙碌的世界。早晨的"早"字还没说出口，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埋进了题海里；午休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代替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偶尔视线相遇，也只是匆匆交换一个疲惫又理解的眼神，连课间十分钟都被用来补觉或赶作业。曾经传个不停的小纸条，现在都变成了互相借阅的课堂笔记。

每次不经意地抬眼，总能撞见他低垂的侧脸。细碎的黑发垂落在习题集上方，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偶尔停顿的间隙，他修长的手指会无意识摩挲页脚。阳光从第三扇窗户斜切进来，把他握笔的指节镀成半透明的暖玉色，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数。我数着他均匀的呼吸频率，直到他忽然抬手推了推只有在上课时才会戴的眼镜，金属镜框的冷光惊醒了我的窥视，慌忙低头时，橡皮屑正沿着桌沿簌簌飘落，像一场不敢惊动他的初雪。

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我也被迫加入了走读生的行列。每天清晨挤着晃动的公交车，在弥漫着包子味和校服摩擦声中穿过半个城市。但当我发现他的书包也常常出现在同一班车的角落里，这个原本令人沮丧的安排突然被镀上了一层甜津津的糖衣——我又多了一个可以假装不经意偷看他侧脸的理由，多了一段能和他共享晨光的二十分钟，多了一百二十个心跳加速的瞬间。车窗上我们的倒影时而重叠，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安排的，最美好的通勤福利。

暮色四合时分，最后一抹橘红的晚霞也褪成了青灰。空荡荡的教室里，散落的粉笔灰在斜照的余晖中浮沉，黑板槽里还躺着半截没写完的公式。我靠在走廊冰凉的瓷砖墙上，看着值日生拎着拖把远去的背影，铁皮水桶咣当咣当的声响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

窗玻璃映出我不断看表的倒影，秒针走过数字12时总会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三楼尽头的音乐教室飘来断续的钢琴音，像是谁在反复练习某个总也弹不好的小节。风掠过走廊尽头的法国梧桐，将一片枯叶送到我脚边，叶脉在夕照中泛着脆弱的金光。

储物柜的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惊得我差点捏皱怀里的笔记本。转头却只看见被风吹动的窗帘，像白鸟般扑棱棱地拍打着窗框。远处传来球场上最后几个男生告别的声音，他们的笑声撞在空寂的教学楼里，激起奇异的回响。我摩挲着笔记本扉页上未干的墨迹，那行"给亲爱的"三个字洇开些许，像朵正在凋谢的蓝紫色小花。

最后一盏日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明灭间将我的影子拉长又揉碎。窗玻璃映出空荡荡的教室，课桌椅在渐浓的夜色里凝成沉默的剪影。袖口沾着蓝墨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墙面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正"字记录着多少个这样的黄昏。我望着表盘上缓缓爬行的秒针，忽然听见教室里传来椅子挪动的轻响——他果然还在。

杨博文哎你还没走啊

左奇函当然是等你啊

杨博文其实不用等我的

左奇函不等你等谁呢嗯？好了别废话了快走吧，要不然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杨博文好走吧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站台，橙黄的路灯在柏油路面上晕开一圈圈暖光。我们并肩坐在咯吱作响的长椅上，晚风捎来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23路公交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时，我数着地砖缝隙里钻出的三叶草，忽然希望这班车能晚点再来。车门打开的瞬间，他起身拍了拍我的发顶，制服外套掠过一阵带着体温的风。"明天见。"这三个字混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落进耳蜗，我望着公交车吞没他清瘦的背影，尾灯在拐角处拖出长长的红绸，像未说完的话般渐渐消散在夏夜里。

杨博文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