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庭曦的脚步被又一阵惊呼拽得顿住,眼角余光瞥见过山车轨道旁冒出的一缕黑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在混乱中理清思绪,像在拆解一团缠结的线——
首先,是时间线。从踏入闸机开始,异常就没断过:摩天轮座舱的污渍、带血的气球碎片、现在过山车的故障……这些“灾难”发生得太密集,几乎是踩着他行进的节奏出现,更像是被刻意安排来分散注意力的节点。
其次,是违和感。游乐园的核心是欢乐,可这里的“正常”全是破绽:工作人员的麻木不是慌乱,而是按剧本走流程;孩子们的哭声里掺着恐惧,而非单纯的哭闹;连空气中的甜香都盖不住若有若无的腥气,像劣质香水遮不住腐味。
接着,是关键线索。马戏团帐篷是绕不开的核心。那些分散注意力的灾难,似乎都在围着帐篷形成一个圈——摩天轮的位置能监视帐篷入口,气球摊的视线正对着帐篷侧面,过山车的轨道更是从帐篷顶上方经过。难道这些“意外”的真正作用,是阻止任何人靠近帐篷,或是掩盖帐篷里传出的动静?
最后,是那个男孩。他是这一切违和感的具象化。如果游乐园是孩子的天堂,那被铁链锁住、满身伤痕的他算什么?道具?牺牲品?还是某种警告?帐篷里的痛苦,和外面刻意维持的“欢乐”形成尖锐的对立,就像一张笑脸下藏着的獠牙。
白庭曦的指尖微微发冷。所有碎片都指向一个方向:这些不断发生的灾难,根本不是悲剧的本身,而是用来掩盖悲剧的幕布。真正的黑暗,就藏在那顶马戏团帐篷里,藏在那个男孩空洞的眼神里。
白庭曦的吼声劈碎嘈杂,女孩闻声回头时,脸上还沾着点灰。他看她后退时踉跄的幅度,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捞住人——指尖刚触到她胳膊,脚下的地面就发出“咔嚓”的脆响。
“抓紧!”他没工夫多言,半拖半抱地转身就跑。身后风里突然卷来土腥气,余光瞥见三只枯骨手从地缝里钻出来,指节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弯折,指甲缝里还嵌着碎草,像某种被惊动的地下怪物,正贴着地面飞速追来。
“喂!”女孩突然挣开他的手,借着他奔跑的惯性猛地跃起,踩着他肩头时用了点力,整个人像只轻巧的猫扑出去,落地时稳稳站定。她回头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勾着点不服输的笑:“说了别管我。”
话音未落,她抬手打了个响指。第一声脆响刚落,身后废墟里的金属碎片突然嗡鸣着浮空;第二声响指炸开时,那些碎片像被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向内收缩又猛地炸开——“轰”的一声闷响,碎石混着断骨飞溅,刚才破土的地方瞬间被掀出个焦黑的大坑,连空气都震得发烫。
女孩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白庭曦扬下巴:“愣着干嘛?马戏团那边,去晚了可就剩渣了。”
白庭曦喘着气,刚从狂奔的急促里缓过些劲,见女孩站在原地拍着衣角,脱口就问:“叫什么?”
女孩挑眉看他,语气带着点刚炸完废墟的余劲:“我没叫。”
风从马戏团帐篷的破口处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儿,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白庭曦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她把“名字”听成了“叫喊”,嘴角下意识抿了抿,刚要开口圆场,却被女孩抢了先。
“哦——”她拖长了调子,像是终于把那两个字在脑子里转明白了,脸上的锐气淡下去点,“阿紫。”
“真实名字就叫这个吗?”白庭曦追问,目光落在她沾着灰尘的发梢上。
阿紫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演出服上勾破的线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我没有父母……”
后半句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白庭曦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远处过山车的残骸还在冒烟,偶尔传来金属冷却的“咔嗒”声,衬得这片刻的安静格外沉,像有块湿冷的布,轻轻蒙在了两人心上。
二人合力揭开马戏团废墟帐篷的一角,腐木与焦布的碎屑簌簌往下掉,扬起的烟尘里混着烧焦的皮革味。白庭曦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满地疮痍——焦黑的木马残骸支棱着断裂的脖颈,残破的丝绒幕布黏在支架上,像块发臭的黑抹布。
他用靴尖踢开嵌着火星的木屑,正要开口说“没线索”,眼角余光突然扫到空地中央隆起的阴影。再看,原本该是驯兽场的位置,不知何时凭空立起个一人高的大柜子,深色实木表面被烟熏出一道道焦痕,柜门缝隙里漏出几缕蛛网状的银丝。
阿紫没等他出声,脚步已经抢在前面。她往前走时,悬浮在身侧的银枪跟着转了半圈,枪尖泛着冷光,把柜子投在地上的影子割成碎片。白庭曦想拽她,指尖刚碰到她袖口,就听“咔嗒”轻响——阿紫已经扯开了柜门。
柜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阴气扑面而来。白庭曦的手电筒光束直直照进去,照亮了蜷缩在柜子里的身影。男孩还穿着那身破演出服,手腕上的勒痕渗着血,看见光的瞬间,他猛地瑟缩了一下,头顶的鹿角发箍掉在柜子里,滚出很小的一声响。
“是……刚才被吊着的那个。”白庭曦喉咙发紧,看着男孩后背那些新旧交叠的鞭痕,突然想起游乐园里所有“正常”的伪装,此刻全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前,碎成了齑粉。
寂静里突然钻出来一点声响,细得像蛛丝,缠着白庭曦的耳膜。他俯下身,才听清是男孩在求救,气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救……救我……”
可下一秒,白庭曦的脊背猛地窜起一阵寒意。
那声“救我”还没消散,喉咙里又滚出个尖利的童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别碰!他们会杀了我们!”紧接着,是个苍老的嗓音,嘶哑得磨耳朵:“晚了……都晚了……”没等这声音落地,又挤进来两道声线——一道怯懦的女声带着哭腔,一道粗嘎的男声在低吼,五句话像五条毒蛇,在男孩喉咙里绞成一团。
他张着嘴,嘴唇哆嗦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五张嘴在替他说话。阿紫身侧的银枪突然震颤起来,枪尖直指男孩的喉咙,像是感应到某种不属于活人的气息。白庭曦盯着男孩脖颈上跳动的青筋,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一个人在求救,分明是五个被囚禁的声音,正从这具残破的躯壳里拼命往外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