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老式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姚冠宇摸着黑下楼，手机屏幕亮着惨白的光，照亮他洗得发毛的黑色运动裤脚。塑料袋里装着两个茶叶蛋，是楼下张婶特意给他留的，蛋壳上还沾着温热的水汽。
"咔嗒"，铁门转轴干涩地响。姚冠宇刚迈进后院，就听见排练室窗户传来铅笔敲击桌面的哒哒声。他脚步一顿，塑料袋子捏得发皱，茶叶蛋互相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排练室窗帘拉开了半扇，周诗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松松地挽成个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面前摊着厚厚的剧本，手里转着支黑色水笔，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卡在哪个难题上。
姚冠宇在墙根下蹲下来，膝盖抵着胸口。四月的风还有点凉，他把塑料袋夹在腿缝里，盯着窗户上那片方形的光亮。灯光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周诗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时，手腕内侧那道浅浅的疤痕看得格外清楚——那是高三那年运动会，她帮他捡掉在跑道上的眼镜时被钉子划破的。
那时候的血也是这样鲜艳，染红了他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子。姚冠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时她指尖的温度。
"姚冠宇？"
周诗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姚冠宇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茶叶蛋滚了出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两道浅灰色的轨迹。
他慌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使劲蹭了蹭沾到尘土的运动裤，结结巴巴地开口："早、早上好周老师，我......我路过。"
周诗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凌乱的头发滑到他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最后落在滚到他脚边的茶叶蛋上。
姚冠宇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烧起来了。他连忙弯腰去捡茶叶蛋，手指碰到蛋壳上的灰尘时又触电般缩回来，最后干脆把两个脏了的茶叶蛋塞进裤兜，只把还完好的那个拿出来，双手捧着递过去："这个、这个没脏，还是热的。"
周诗挑眉，接过茶叶蛋在指尖转了转。"蹲在别人门口吃早饭，这就是你说的路过？"她一步步走近，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晨风飘过来，姚冠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就是看灯亮着，担心有人熬夜。"
"担心我？"周诗停下脚步，离他只有一步远。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姚冠宇瞬间僵得像块石头。"昨晚看你拍淋雨那场戏，嘴唇都发紫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在心上，"怎么不多穿点？"
姚冠宇的心脏擂鼓似的跳，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香味，看到她睫毛上细小的绒毛。十年了，从高中教室到现在这个简陋的排练室，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我、我不冷。"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周老师，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外面风大。"
周诗突然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总是这样。"她退后一步，转身往排练室走，"当年在学校也这样，明明紧张得手心冒汗，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姚冠宇愣住了，看着她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晨光熹微中，她白色T恤的衣角被风吹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腰肢。他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她的动静。
"进来吧。"周诗的声音从排练室传来，夹杂着拉动椅子的声响，"剧本还有点问题，正好你帮我对对词。"
姚冠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排练室，差点被门槛绊倒。周诗已经坐在桌子边，面前摊开的剧本上用红笔圈出了不少地方。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坐。"周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姚冠宇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活像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周诗把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推到他面前："刚泡的红糖姜茶，驱寒的。"
杯子是温热的，姚冠宇的指尖碰到杯壁时，感觉暖流顺着血管一直蔓延到心脏。他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翻动剧本的手指。
"就从二十四场开始吧。"周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你演男主角。"
姚冠宇慌忙拿起剧本，手指在纸页上摸索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剧本上的男主角叫林默，是个暗恋女主角十年的建筑设计师。看到那句"我等了你十年，从校服到西装，你却从来没回头看过我一眼"的台词时，姚冠宇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抬起头，正对上周诗看过来的目光。她的眼神很专注，带着演员特有的探究和审视。姚冠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角色。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
"停。"周诗突然打断他，眉头微蹙，"不对，情绪不对。"她放下剧本，身体微微前倾，"林默这个角色，十年的暗恋不是激情，是沉淀。他的质问应该是带着绝望的平静，而不是你现在这种......"她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像是被抢走糖果的小孩。"
姚冠宇的脸瞬间红透了。他低下头，手指把剧本揉得皱巴巴的。"对不起周老师，我......"
"看着我。"周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姚冠宇缓缓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周诗离他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凌乱，眼神怯懦的自己。
"十年。"周诗轻声说，伸出手指在他剧本上轻轻敲了敲，"不是十天，也不是十个月。十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人刻进骨子里，成为习惯。林默的痛苦不是爆发式的，是渗透式的，像温水煮青蛙，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背，每一次触碰都让姚冠宇感觉像是有电流窜过。他屏住呼吸，努力分辨着她语气里的情绪，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衬衫领口露出的那一点点锁骨。
"我知道了。"姚冠宇猛地打断自己的思绪，慌忙移开视线，"我再试一次。"
他重新拿起剧本，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角色林默，而是高中时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周诗。是她在图书馆认真看书的样子，是她在篮球场上为同学加油的样子，是她收到那封情书时惊讶又为难的样子。
"为什么？"再次睁开眼睛时，姚冠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眼底却翻涌着压抑了十年的波涛，"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要把那封信还给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排练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周诗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姚冠宇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姚冠宇。"周诗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
就在这时，排练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导演张铭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太好了，你们都在！有个好消息......"
姚冠宇像是被突然惊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凳子。"张导早！"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向门口，"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先走了！"
他甚至没敢回头看周诗的表情，只在冲出排练室的那一刻，听见张导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奥斯卡提名！姚冠宇你小子......"
后面的话姚冠宇已经听不清了。他像个逃兵一样奔跑在清晨的街道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口袋里的茶叶蛋硌得他生疼，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失控了。在周诗专注的目光下，那些压抑了十年的感情差点就冲破了伪装的堤坝。林默的台词，林默的痛苦，其实全都是他自己的。
路过报刊亭时，姚冠宇停下脚步。最新一期的娱乐杂志封面正是周诗，标题是"三金影后周诗的传奇人生"。照片上的她穿着高定礼服，妆容精致，眼神自信从容，和刚才那个穿着简单T恤，在晨光中认真探讨剧本的女孩判若两人。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姚冠宇。他望着杂志封面上光芒万丈的周诗，再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T恤和破旧的帆布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一个奥斯卡提名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从一个18线短剧咖，变成一个稍微有点名气的演员而已。他和她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十年的时光和一封被退回的情书？
姚冠宇转身离开报刊亭，没注意到杂志封面上周诗的项链——那是一条很简单的银质项链，吊坠是半个心形，和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那半个完美契合。那是高三毕业时，周诗偷偷塞进他课桌里的毕业礼物，只是他当时沉浸在被拒绝的痛苦中，从未想过要把这两半心形吊坠合在一起看看。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姚冠宇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周诗久久地站在排练室窗前，手里捏着那枚没来得及吃的茶叶蛋，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而她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小诗，那个演林默的男演员，倒是很有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你的时候，像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张导"
周诗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指尖微微颤抖。她想起刚才姚冠宇看她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情绪那么真实，那么灼热，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青涩的暗恋。可在看到姚冠宇那双含泪的眼睛时，她尘封已久的心，好像突然漏跳了一拍。
街角的咖啡店开门了，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弥漫开来。姚冠宇靠在墙角，看着玻璃橱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阳光明媚的早晨。
那天，他也是这样，把一封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情书偷偷塞进了周诗的课桌。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又忍不住期待着她的回应。
只是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份期待，一等就是十年。
而现在，命运这个编剧，又会给他和她安排怎样的剧情呢？姚冠宇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经纪人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冠宇，《重逢时光》综艺邀请你参加，据说周诗也答应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你......"
后面的话姚冠宇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盯着"重逢时光"这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重逢吗？他和她，真的还能重逢吗？
姚冠宇缓缓抬起头，望向周诗所在的排练室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胆怯，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弱却固执的希望。
此刻，他还不知道，这场名为"重逢"的剧本，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和她的故事，也即将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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