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霍夫农高中哥特式拱窗,将图书馆自习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年仅9岁的凌喜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影在周围普遍比他高大许多的高中生中显得格外醒目。他面前的摊开的并非高一教材,而是《高等量子力学导论》和一本德纳古典文学精析。笔尖在纸上流畅滑动,留下逻辑缜密的公式推演和文采斐然的批注。距离小美的离世快已过去一年,那份刻骨的悲伤沉淀为他眼底深处的一抹沉静,而求知的火焰却燃烧得更为炽烈。
在霍夫农这所汇聚了全国顶尖学子的殿堂里,凌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则传奇。入学不到一年(高一上学期),他便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震撼全校,数理化生几乎场场满分,英语更是无可挑剔。唯一的“瑕疵”,是一次语文考试得了148分——扣分点在一个极其生僻、连教授都需查证的古代异体字释义上,他答得稍欠精准。即便如此,这份成绩单在霍夫农的校史上也足以熠熠生辉。他是教授们眼中的瑰宝,是同学们仰望(或嫉妒)的标杆,是“无敌”的代名词。他依旧保持着乐于助人的本性,课间总能看到他被同学围绕请教问题,耐心解答的身影。
然而,象牙塔的光辉下,并非没有阴影。
这份光芒,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其中之最,便是同年级的范·德瑞克(Van Derrick)。范家是德纳西部声名显赫的商业巨擘,家族资产以亿级德纳元计算。范·德瑞克本人,学习在霍夫农只能算中等偏上,但他的艺术天赋却堪称耀眼。他尤其精于绘画,10岁时便凭借一幅融合了超现实主义的油画和一幅细腻入微的素描肖像,在国家级青少年艺术大赛中斩获第五名,更被画廊高价收购,创下了100万德纳元的收入(相当于普通德纳家庭近三年的总收入),被追捧他的女孩们称为“小天才画师”。
可这份才华,并未滋养出高尚的品格。范·德瑞克恃财傲物,性情乖张,道德感极其淡薄。他身边常年聚集着七八个唯他马首是瞻的“死党”,在校园里形成了一个令人侧目的小团体。他们以捉弄、排挤、言语羞辱甚至轻微的肢体推搡“弱者”(通常是家境普通或性格内向的同学)为乐。被投诉?范·德瑞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罚钱是吧?多少?我替他们付双倍给‘受害者’,够不够?” 金钱在他眼中只是数字,是他践踏规则、彰显特权的工具。校方对此也颇感棘手,批评教育如同隔靴搔痒,严重处分又顾虑其家族影响力,最终往往不了了之。
凌喜的出现,尤其是他那“不合群”的天才光环和“虚伪”的乐于助人,让范·德瑞克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嫉妒。凭什么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屁孩,能占据所有人的目光中心?凭什么他就能得到教授们毫不掩饰的偏爱?
起初,范·德瑞克只是用充满优越感的眼神斜睨凌喜,或在凌喜走过时,故意和死党们大声谈论“书呆子”、“小怪物”之类的话题,夹杂着刺耳的哄笑。凌喜深知此人的秉性,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通常选择无视,或是在对方挑衅时,用平静而清晰、甚至带着点少年老成的语气委婉劝诫:“范同学,尊重他人是基本的素养,专注于提升自己比贬低他人更有意义。” 他希望以理服人。
然而,他的善意和克制,在范·德瑞克眼中却成了怯懦和“装清高”的表现。范·德瑞克的挑衅迅速升级。从阴阳怪气地模仿凌喜说话的腔调,到故意在凌喜的座位上涂抹颜料(虽被凌喜及时发现避免),再到走廊里迎面撞上时,用肩膀狠狠顶撞凌喜,并恶语相向:“挡路的矮冬瓜!滚开!没看见‘天才’要过去吗?” 言语间充满了赤裸裸的侮辱和恶意。
凌喜的眉头第一次因为愤怒而紧紧皱起。他清澈的眼神变得锐利。他不再沉默,而是直接找到了班主任李维(Mr. Levi)——一位教学经验丰富,但处事风格偏于圆滑、甚至有些世故的中年教师。
“李老师,范·德瑞克同学和他的朋友,长期对我进行言语侮辱和肢体挑衅,今天更是故意冲撞我。这种行为严重影响了我的学习环境和人身安全,也破坏了班级氛围。我希望您能介入处理。” 凌喜的陈述条理清晰,语气冷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李维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哎呀,凌喜啊,我知道范同学是有点…嗯…个性张扬。他家庭背景特殊嘛,从小被宠坏了点。男孩子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可能只是跟你开开玩笑,方式不太恰当?你别太往心里去,专心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凌喜坚持道:“李老师,这不是玩笑。是持续的、带有恶意的欺凌。我要求他停止这种行为并道歉。”
在李维老师不情不愿地找范·德瑞克“谈话”后,这位小画霸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湛“演技”。他一脸无辜和委屈,对着李维老师信誓旦旦:“李老师,您误会了!我跟凌喜同学闹着玩呢!他就是太认真了!我绝对没有恶意!我特别佩服他的学习能力,真的!” 那真诚的表情,让经验老道的李维也一时难以分辨真假,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李维老师再次把凌喜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开导”:“凌喜啊,我问过范同学了,他说就是同学间闹着玩,方式可能有点过火,但绝对没有恶意。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就是那种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性格,我当老师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你也别太敏感,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啊?他家里…情况特殊,咱们尽量多包容一下,别把小事闹大。”
“习惯?” 这两个字像火星一样,瞬间点燃了凌喜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失望。他向来温和、理性、甚至有些超然物外的眼神,第一次在李维老师面前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他猛地抬起头,清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虚伪的锋利:
“李老师!您所谓的‘习惯’,就是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同学吗?!”
“您习惯了他的‘大大咧咧’,是不是也习惯了他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习惯了他用金钱摆平一切,让校规形同虚设?!”
“您今天因为‘习惯’而纵容他对我的欺凌,明天他就会因为您的‘习惯’,去欺负更多无力反抗的人!受害者会越来越多!”
“您口口声声让我们‘专心学习’,可在一个连基本安全感和尊严都无法保障的环境里,我们怎么专心?!”
“您教导我们要正直善良,可您自己的行为呢?面对不公,您选择的是息事宁人、是纵容包庇!您甚至让我这个受害者去‘包容’施暴者?!”
凌喜的目光如炬,直刺李维躲闪的眼神,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
“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您连最基本的‘护道’、保护学生不受侵害都做不到!连是非曲直都不敢明断!您这样,好意思站在讲台上教导我们如何做人吗?!将来您的学生长大了,回想起您今天的‘习惯’和‘包容’,您不怕他们看轻您、笑话您吗?!”
这番犀利如刀、直指要害的质问,如同惊雷在李维耳边炸响!他从未想过,这个年仅9岁、平时温顺如绵羊的天才少年,竟能爆发出如此尖锐的批判力量!每一句话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他那点可怜的、早已被世俗磨平的师道尊严上!
不是反思,不是愧疚,而是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瞬间吞噬了李维!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凌喜的鼻子,声音因气急败坏而尖利破音:
“放肆!!凌喜!你反了天了?!”
“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我刚才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说了是误会!是玩笑!听不懂人话吗?!”
“有本事?你有本事你去告啊!去找校长!去镇教育处!去市教委告我李维纵容学生、师德败坏啊!在这跟我装什么正义使者?!”
“滚!马上给我滚回教室去学习!再敢顶撞一句,我立刻给你记过处分!!”
“你个小屁孩懂个屁!社会的复杂你懂吗?人情世故你懂吗?给我滚出去!!”
暴风骤雨般的怒吼,夹杂着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凌喜。办公室其他老师或惊愕、或装作没看见地低下头。
凌喜站在那里,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道理、所有对正义的期盼,在老师这赤裸裸的权力倾轧和不讲理的咆哮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巨大的委屈、失望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最终,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无声地滑过他苍白的小脸。他倔强地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深深地、带着无法言说的悲愤和心寒,看了一眼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然后猛地转身,冲出了那间令他窒息的办公室。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凌喜低着头,快步走着,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他跑回教室,无视了周围同学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猛地翻开面前厚重的《天体物理导论》,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书本冰冷的纸张贴着他发烫的脸颊,承载着他无声的呜咽和破碎的、对“象牙塔”纯净信念的第一道深深裂痕。霍夫农的“希望”之光,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冰冷而遥远了。
第八章(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