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春的雾山总像被浸在冷水里，连风刮过芦苇丛的声音都带着湿冷的涩意。六岁的上官浅蹲在溪边的青石上，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冰凉的触感激得缩了缩手。她今天刚编了个草环，嫩黄的草叶绕着腕子转了两圈，还沾着溪边的露水，是这灰蒙蒙山里唯一的亮色。

无锋首领“就是她。”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时，上官浅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两只粗糙的手掌攥住。那力道大得掐进了她的皮肉，她想挣扎，却被其中一人按在怀里。抬头的瞬间，她看见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衣摆上绣着银荆棘暗纹，眼神像寒潭里的水，扫过她脸时，没半分温度，只对着身边的黑衣卫冷声道：

无锋首领“带走，交四方之魍。”

马车轱辘碾过碎石路的声音格外刺耳。上官浅被塞进车厢角落，怀里还攥着那支草环，草叶被她捏得发皱。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雾山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她被拽下车时，最先闻到的是铁锈和药草混合的怪味——眼前是片围着高墙的院落，院中央有个泛着冷光的潭水，水面飘着碎冰，就是无锋的训练地。

黑衣卫“人带来了。”

黑衣卫把她推到院前，转身就走。

上官浅踉跄着站稳，抬眼就看见五个身影立在潭边。最左边的男人穿件月白长衫，手里握着柄长剑，剑尖还沾着片刚落的桃花瓣，却没半分暖意——是东方之魍悲旭。他扫了上官浅一眼，目光落在她腕上的草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悲旭“从今日起，卯时三刻到这里练剑，迟到一刻，就去潭里泡半个时辰。”

他说话时没走近，声音隔着风传过来，像冰碴子砸在脸上。

站在悲旭身边的是北方之魍寒衣客。他穿玄色劲装，腰间别着对子母弦月刀，刀鞘上的冷光晃得人眼晕。他上前一步，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捏住上官浅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眼眶发红：

寒衣客“手这么软，能握稳刀？”

他松开手时，上官浅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红印。

寒衣客“明日辰时来我这练刀，三日内握不住刀柄，就扔去潭里喂鳄龟。”

西边站着的西方之魍万俟哀最是张扬，墨色衣袍的下摆被风掀起，手里甩着条银链，链尾坠着的飞镰擦过地面，溅起细小的石子。他凑到上官浅面前，弯着腰打量她，语气里满是戏谑：

万俟哀“小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看着像朵娇花，能扛过三日算你命大。”

说话间，他故意让飞镰的银链蹭过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让上官浅往后缩了缩，他却笑得更欢：

万俟哀“还怕痒？”

最右边的南方之魍司徒红穿着素色布裙，袖管里藏着个陶罐，走路时能听见罐子里细微的爬动声。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开口，只是从袖中掏出个掌心大的瓷瓶，扔在上官浅脚边：

司徒红“明日巳时去蛊室，瓶里是防虫药，涂在手上，别被蛊虫咬得哭鼻子。”

她的声音很淡，眼神落在上官浅脸上时，没半分关切，只像在看一件待处理的物件。

最后靠在廊柱上的是寒鸦柒。他穿件纯黑的衣袍，几乎要融进廊下的阴影里，连脸都藏在帽檐的阴影下。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只在寒衣客捏上官浅手腕时，抬了下眼——那目光冷得像冰，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又很快移开，落在潭面的碎冰上，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悲旭“带去石室。”

悲旭最后开口，语气依旧冷淡。

上官浅被一个杂役领着往后院走，脚下的石子路硌得她脚疼。石室在院落最角落，推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石床，连个像样的被子都没有。杂役把她推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只留下句“明日别迟到”。

天色渐渐暗下来，石室里越来越冷。上官浅缩在石床角落，怀里还攥着那支草环，草叶已经蔫了。她想起雾山溪边的阳光，想起妈妈之前给她编的花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敢哭出声——白天寒衣客的话还在耳边，她知道，在这里哭是最没用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上官浅屏住呼吸，看见门缝里塞进来一个油纸包。她爬过去捡起来，打开时，里面是半块冷硬的麦饼，还带着点余温。她捏着麦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疼，却还是一点点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是谁送的，也许是哪个心软的杂役，也许是白天那五个人里的一个。但她攥着剩下的半块饼，心里忽然生出点劲——不管这里多冷，不管他们多凶，她都要活下去，要等着有一天，能再回到雾山去。

窗外的潭水还在泛着冷光，廊柱下的寒鸦柒看着那扇紧闭的石室门，指尖还残留着油纸包的温度。他刚才看见那孩子缩在石床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猫。犹豫了半天，才从怀里摸出早上没吃完的麦饼，悄悄塞了过去。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石室里传来轻微的咀嚼声，脚步顿了顿，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这是无锋，不是养娇花的地方，他告诉自己，刚才的举动不过是一时心软，往后，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