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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水乡星火

忠义救国军秘录

太湖的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湿冷和淡淡的鱼腥味,吹过梅村低矮的茅屋和纵横交错的河汊。忠义救国军的旗帜在临时营地上空猎猎作响,但营地本身,却像一张被随意涂抹的画布,混乱而充满张力。

整编的命令下达了,却远非何行健训话时描绘的那般井然有序。所谓教导总队、行动总队,在现实中更像一个个划地而治的土围子。李振邦和他那几十个从上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底子”,加上后续收拢的一些溃兵和当地招募的、眼神怯生生的农家青年,被塞进了行动总队下面的一个大队里。大队长是个满脸横肉、据说以前是太湖水上保安团营长的家伙,名叫胡金彪,开口闭口离不开“老子当年”。李振邦因为识字(这在队伍里算稀缺资源),又经历过上海血战,被胡大队长随手一点,成了第三中队的中队长,管着五十多号人。罗七,理所当然成了他的副中队长。

他们的“辖区”,是梅村附近几个星罗棋布的水乡村落和一片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装备?胡大队长丢过来十几支锈迹斑斑的“老套筒”和汉阳造,几杆打霰弹的土铳,几把豁了口的大刀片子,外加每人可怜巴巴的几发子弹。罗七对此嗤之以鼻:“妈的,打发叫花子呢!”他私下不知从哪个收编来的前土匪小头目那里,弄来两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驳壳枪,自己别了一把,另一把塞给了李振邦。“拿着,关键时候比烧火棍强!”

生存,成了头等大事。军饷?那是画在纸上的大饼。吃饭靠“自筹”——这是官方的说法,翻译过来就是:自己去弄。太湖地区富庶,但连年战乱加上日伪盘剥,百姓的日子也苦。罗七的“江湖手段”立刻派上了用场。他带着几个面相凶悍的老兄弟,熟门熟路地找到当地的保长、乡绅,或是某个开着小杂货铺的老板。有时候是“借粮”,有时候是“募捐”,有时候则带着不容商量的眼神。李振邦对此极度不适。他亲眼看见罗七在一个小杂货铺里,因为老板哭诉说实在没粮了,不耐烦地一脚踹翻了柜台边装米的瓦缸,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老板跪在地上哭嚎着去捧。罗七只是骂骂咧咧:“哭丧个屁!老子打鬼子不要吃饭啊?记着账,等光复了找戴老板还你!” 李振邦想说什么,却被罗七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李队长,心软就别在这敌后混!弟兄们饿着肚子,拿什么去‘忠义救国’?”

“忠义救国军”的名号,在敌后初期,更像是一面招摇的旗子,一面聚拢散兵游勇的幌子,一面给地方势力施加压力的令牌。其真正的“救国”作用,体现在那些零星的、如同水乡星火般的袭击上。

1938年的秋天,风里开始带着稻谷的清香,也带来了一个情报:一小队日军,乘坐一艘小型的柴油汽艇,定期沿着金山卫附近的几条主要河汊巡逻,耀武扬威,搜刮沿岸村庄。第九支队支队长姚杏林,一个行伍出身、脸上有疤的精悍汉子,决定拿这艘汽艇开刀,地点选在河道狭窄、芦苇茂密的韩家坞。李振邦的第三中队被抽调配合行动。

行动前夜,在韩家坞外一处隐蔽的河汊里,李振邦和罗七带着挑选出来的十几个水性好、胆子大的队员,最后一次检查装备。除了几支老枪,更多的是集束手榴弹(用麻绳和布条把几颗手榴弹捆在一起)和用油布包裹的炸药包。河水冰冷刺骨,月光惨淡地照在众人紧张而沉默的脸上。

“听着,”罗七压低声音,目光扫过众人,“水里不比岸上,动静要小!靠近了,别管别的,就把这‘铁西瓜’往它那铁屁股上招呼!炸响了,岸上的兄弟会接应!”他拍了拍腰间插着的驳壳枪和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水里用不上枪,靠这个!”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里透出狼一般的凶光。

李振邦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水腥味灌入肺腑。他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罗七这样的亡命徒,也有几个眼神里还带着农家青年朴拙的队员。此去生死难料。“为了金山卫死难的乡亲!为了上海死去的弟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队员们默默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第二天黄昏,夕阳如血,将河面染成一片金红。日军的汽艇突突突地驶入了韩家坞狭窄的河道。艇首插着刺眼的膏药旗,几个日军士兵抱着枪,懒散地靠在船舷上,对两岸密不透风的芦苇毫无戒备。

“打!”姚杏林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哒哒哒……砰!砰!砰!”

两岸芦苇丛中,预先埋伏好的忠救军火力点骤然开火!几挺宝贵的捷克式轻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子弹泼水般射向汽艇。步枪的射击声此起彼伏。汽艇上的日军猝不及防,瞬间被打倒两个,剩下的慌忙趴下还击,汽艇的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试图加速冲出伏击圈。

就是现在!

李振邦和罗七几乎同时低吼一声,带着水下的队员,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从芦苇根下潜游而出,奋力向正在加速的汽艇尾部靠近!冰冷的河水包裹着身体,子弹嗖嗖地射入水中,带起一串串气泡。李振邦的心跳得像要炸开,肺部憋得生疼,但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搅动着水花的螺旋桨和艇尾。

罗七游在最前面,像一条凶猛的鲨鱼。他第一个靠近了艇尾,猛地从水下探出头,脸上水珠淋漓,眼神凶狠如野兽。他奋力将一捆集束手榴弹塞进了汽艇尾部发动机舱附近的缝隙!同时,李振邦和另一名队员也将炸药包奋力贴了上去!

“轰!轰隆——!”

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爆发!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汽艇尾部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浓烟裹挟着火焰冲天而起!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瘫痪。汽艇剧烈地摇晃着,开始下沉。艇上的日军鬼哭狼嚎,如同下饺子般跳入水中。

岸上的火力更加猛烈地倾泻过来,将落水的日军笼罩在弹雨之中。水下的忠救军战士也纷纷冒头,用匕首、刺刀甚至拳头,与在水中挣扎的日军展开惨烈的搏杀。河水迅速被染红。

这场伏击战干净利落。日军巡逻艇被击沉,艇上一个小队的日军除少数跳水后被俘(很快就被愤怒的当地村民处置了),几乎全军覆没。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水乡,“忠义救国军”的名号第一次在敌后百姓口中带上了些许敬畏。李振邦看着那艘在火光中缓缓下沉的铁壳残骸,胸中郁积的仇恨仿佛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罗七则得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蹭破的),咧着嘴:“妈的,痛快!这‘铁西瓜’够劲!”

时间推移到1939年春天。忠救军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松江泖桥一带。这里水网更加密集,桑林成片,稻田开始泛绿。情报传来,一支约百人的日军中队,在几十个伪军(当地百姓鄙夷地称之为“二鬼子”)的配合下,下乡进行所谓的“清乡扫荡”,目标是摧毁一个怀疑有新四军活动的村庄。

李振邦的中队再次被派往泖桥附近设伏阻击,迟滞日军,掩护村民转移。战斗在午后打响,地点在一片开阔的桑林和刚刚灌水的稻田交界处。

日军显然吸取了教训,行动谨慎得多。他们火力强大,九二式重机枪和掷弹筒压得忠救军几乎抬不起头。李振邦带着他的中队依托着田埂和桑树顽强抵抗,但伤亡很快出现。一个队员刚探出头射击,就被一发掷弹筒炸得血肉模糊。罗七也挂了彩,胳膊被子弹擦过,鲜血染红了袖子,他骂骂咧咧地撕下布条胡乱包扎,手中的驳壳枪依旧打得凶狠,但面对日军密集的火力网,个人的勇武显得杯水车薪。

最要命的是日军一挺布置在侧翼小土包上的“歪把子”轻机枪(大正十一式)。那“咯咯咯”如同母鸡下蛋般的独特声音,成了收割生命的丧钟。它居高临下,形成交叉火力,死死压制住了李振邦中队所在的区域。子弹打得田埂上的泥土噗噗作响,桑树枝叶被打得纷纷断裂。李振邦和几个队员被压在一个浅浅的洼地里,头都抬不起来,每一次试图转移位置,都会招来一阵致命的弹雨。这样下去,被包饺子只是时间问题。李振邦心急如焚,汗水混着泥土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死亡的阴影,比在上海时更加冰冷地迫近。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那挺“歪把子”机枪令人心悸的“咯咯”声,突然哑火了!

紧接着,从日军侧后方那片茂密的桑林深处,响起了清脆、迅疾、节奏感极强的步枪点射声!那声音李振邦永远不会忘记——是“N4A”!是新四军的枪声!

几颗精准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瞬间击毙了那挺“歪把子”机枪的射手和副射手!日军侧翼的火力点顿时哑火!

“援军!是友军!”忠救军中有人惊喜地大喊。

压力骤减!李振邦猛地抬起头,只见桑林边缘,几十个灰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敏捷地跃出,依托着桑树和田埂,向日军侧后方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们的战术配合极其娴熟,火力虽然不算特别凶猛,但精准度极高,每一枪都打在日军的痛处。日军的阵型瞬间被打乱,不得不分兵应对侧翼的威胁。

李振邦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嘶吼着:“弟兄们!冲啊!打他狗日的!”带着憋了一肚子火的队员们,从洼地里跃出,向正面乱了阵脚的日军发起反冲锋!罗七更是像打了鸡血,端着驳壳枪冲在最前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日伪军在忠救军和新四军的前后夹击下,损失惨重,丢下十几具尸体和一部分抢掠来的物资,狼狈地向据点方向溃退。

战斗结束,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血腥气。桑林被炸得七零八落,嫩绿的桑叶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田埂边,倒毙着双方士兵和几具穿着黑狗皮的伪军尸体。

忠救军和新四军在弥漫的硝烟中短暂地隔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对峙。气氛有些微妙。忠救军这边,士兵们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罗七的手下更是有几个歪戴着帽子,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破棉絮,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痞气和一丝对新四军的好奇与戒备。

新四军那边,战士们虽然同样面黄肌瘦,军装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队列整齐,枪口虽然放低,却保持着警惕,眼神锐利而沉静。一个身材瘦高、面容清癯、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军官从队列中走出。他灰色的军装虽然旧,却干净整洁,臂章上“N4A”三个字母白得刺眼。他脸上带着温和却坚定的神情,目光扫过忠救军的士兵,最后落在李振邦脸上,似乎认出了这个曾在上海战场被他们救过的学生兵,微微颔首示意。

“多谢友军及时援手!”忠救军这边带队的另一个中队长(胡大队长没来)抱了抱拳,语气带着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同是抗日武装,目标一致,互相支援是应该的。”新四军军官的声音平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新四军淞沪游击支队指导员,周明远。”

周明远!李振邦记住了这个名字。他看着周明远,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这边歪歪扭扭的队伍,还有罗七那几个敞着怀、眼神乱瞟的手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短暂的交流后,双方各自收拾战场,救治伤员,准备撤离。李振邦指挥着队员收敛阵亡弟兄的遗体,心情沉重。他无意中回头,望向新四军那边。

夕阳的金辉洒在桑林上,给战场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暖色。周明远没有立刻离开。他正蹲在一个田埂边。那里坐着一个衣衫破烂、满脸皱纹的老农,腿上有一道被流弹擦破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周明远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干净的布条(也许是绷带),小心地替老农清洗伤口,动作轻柔而熟练。他低声对老农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但那老农原本浑浊、充满恐惧的眼睛里,渐渐涌上了泪水,然后是深深的、近乎虔诚的感激。

这一幕,像一根烧红的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进了李振邦的心窝。刺痛感如此清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想起昨天路过一个小村庄时,罗七因为“借粮”再次受挫,恼羞成怒之下,一脚踹翻了一个老妪护在怀里的米缸,那半缸救命的糙米洒了一地,老妪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犹在耳边……

“忠心义勇,救国救民……”李振邦下意识地低声重复着这面旗帜上的口号。八个字,此刻却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砸在他的心上,砸出一片迷茫的涟漪。救的什么国?救的什么民?他抬头,望向那面在晚风中依旧飘扬的“忠义救国军”旗帜,再低头看看周明远细心为老农包扎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和苦涩,如同初春冰冷的太湖水,将他缓缓淹没。这水乡的星火,究竟照亮的是救国的路,还是仅仅照亮了这乱世中更加幽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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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 《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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