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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

燕青回

我屏住呼吸,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砖。

帐外月色稀薄,像被谁泼了一层薄霜,杨柳青的影子还僵在榻上,呼吸匀长。

——他竟真的睡着了。

我拢了拢衣襟,贴着墙根往外溜。

夜风掠过耳廓,带着雨后残荷的腥甜。

我一路小跑,龙袍下摆被露水打得透湿,贴在踝骨上,像一条甩不脱的水蛇。

转过回廊,白月居的窗棂透出一线昏黄,没熄灯,却安静得过分。

:“傻子?”

我压着嗓子,推门缝钻进去。

屋里只点了一支将尽的红烛,蜡泪堆在铜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宋小晓蜷在榻里侧,脸埋进我昨夜枕过的玉枕,鼻尖通红,睫毛上还沾着干透的泪痕。

他竟真的睡死了。

连我走近都没反应,只发出一点幼兽似的鼻息。

我蹲下去,指尖戳他腮帮。

:“喂,醒醒。”

他没动,只是眉头皱了皱,梦里含混地哼了声“阿朗”,又往被窝里拱了拱。

我目光扫过,发现他怀里死死搂着件东西。

——竟是我昨夜换下的那件被雨水泡皱的龙袍里衣,袖口被他攥得发了皱,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傻子。”

我嗓子发干,伸手去掰他指节,却反被他无意识地扣住手腕。

掌心贴着他滚烫的指尖,我才发现他在发烧。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照亮他锁骨那颗红痣。

——昨夜被我咬过的地方,此刻肿得发亮,像一粒熟透的浆果。

我指腹蹭了蹭,烫得吓人。

:“你倒会挑时间生病。”

我咬牙,把他打横抱起来。

他轻得过分,骨头硌得我手臂发酸,偏又在我怀里不安分地蹭,鼻尖一路往我颈窝钻,像只认窝的猫。

外头打更声远远传来,四更天了。

我抱着他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去传太医,却在门槛处被一道声音钉在原地。

:“主子。”

杨柳青站在回廊尽头,手里提着一盏风灯,灯罩下的火光晃得他脸色惨白。

他仍穿着我昨夜给他的外袍,衣摆湿了大半,显然没睡,一直守在外头。

:“您……抱的是?”

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宋小晓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我喉头一紧。

怀里的傻子却在这时醒了,烧得迷糊,睁眼看见我,竟弯着眼笑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阿朗……你来接我回家了?”

他伸手环住我脖子,指尖冰凉,却固执地把我往他怀里按。

杨柳青手里的风灯晃了一下,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像是被人剜了心口,又不得不把血咽回去。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宋小晓忽然偏头,目光穿过我肩头,直直望向杨柳青。

那眼神分明烧得混沌,却带着某种野兽护食的狠劲。

:“……他是谁?”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夜里最后一点温情。

风灯“啪”地一声爆了个灯花,杨柳青的睫毛颤了下,像雪地里被惊起的鸦。

他没答宋小晓的话,只是垂眼,单膝跪得极低,灯柄搁在膝前,火光便从他指缝里漏下去,在青砖上投下一圈颤抖的亮。

:“……打扰了。”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暗卫刻进骨子里的克制。

宋小晓烧得糊涂,却仍执拗地盯着他,指尖在我颈后无意识地收紧,像怕我被抢走。

我叹了口气,把怀里的人往上托了托,让他脑袋靠在我肩窝,这才腾出一只手去拂杨柳青肩头的露水。

:“起来。”

:“别跪了,地上凉。”

他没动。

倒是宋小晓先开了口,带着鼻音,却字字清晰。

:“阿朗,他好看吗?”

我愣住。

傻子把脸埋进我颈侧,声音闷得像从井底捞上来的。

:“比我好看吗?”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杨柳青这时才抬眼,目光掠过宋小晓露在外头的那截腰。

——中衣被我抱得凌乱,腰窝那颗牙印还渗着血丝,像雪里一点朱砂。

他喉结滚了滚,忽然伸手,把风灯往我脚边推了推,让光恰好笼住宋小晓的脸。

:“他病了。”

杨柳青声音很轻,却像在说给自己听。

:“……得看太医。”

我点头,刚要迈步,宋小晓却忽然挣扎起来,烧得发红的眼睛要哭似的。

:“不许走!”

他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箍住我脖子。

:“你说过不走——你发誓的....”

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只好拍他后背。

:“不走,带你一起。”

怀里的人这才安静,却像只炸毛的猫,仍警惕地盯着杨柳青。

: “杨柳青。”

我偏头,对上那双浸了夜色的眼。

:“去传太医,就说……朕的弟弟发了高热。”

:“弟弟?”

他轻声重复,像咬碎了一个陌生的词。

我顿了顿回了句。

:“嗯。”

风灯被风吹得晃了晃,杨柳青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他沉默片刻,终于起身,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细微的尘。

:“……遵旨。”

他转身要走,宋小晓却忽然伸手,指尖勾住我衣领,声音沙哑却倔强。

:“阿朗,让他走慢点。”

我失笑。

:“为什么?”

傻子把脸埋进我肩窝,声音闷得发狠。

:“……我怕他回头,把你抢走。”

杨柳青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手,把风灯挂在了回廊的铜钩上。

火光在他指缝间跳动,像一尾濒死的鱼。

:“臣不会。”

他声音散在夜风里,轻得像一句自言自语。

:“……臣只会替主子点灯。”

风灯晃了两下,终于稳住。

杨柳青的影子被钉在墙上,一动不动,像一截被月光冻住的剑鞘。

我没再管他,抱着宋小晓往内室走。

怀里的人烫得吓人,可一离我的肩窝就开始发抖。

我只好收紧手臂,让他贴得更紧些,低声哄。

:“乖,就两步路。”

他烧糊涂了,却还记得骂人。

:“骗子……两步……明明好远……”

我跨过门槛时,听见身后极轻的脚步声——杨柳青没走,只是远远跟着,脚步声轻得像猫。

我没回头,只吩咐。

:“热水,烈酒,干净巾子。”

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廊角。

内室炭盆早熄了,我把宋小晓放在榻上,扯过锦被裹住。

他立刻蜷成一小团,手指还揪着我的衣襟不放,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一根根掰开,他就在梦里委屈地哼,眼尾又渗出泪,把枕头晕出深色的一小块。

他:“阿朗……”

声音像被夜风吹散的蛛丝,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俯身,用指腹蹭掉他眼尾那颗将坠未坠的泪。

:“我在。”

他睫毛抖了抖,湿成一绺一绺。

:“你别不要我……”

我索性把整张脸埋进他汗湿的鬓边,让呼吸烫着他冰凉的耳廓。

:“嗯。”

他忽然张嘴,牙齿磕在我锁骨上,不疼,倒像被奶猫叼住。

: “你要是不要我……”齿尖磨了磨:“我就咬死你……”

我低笑,胸腔震得他发丝微颤。

:“……行。”

他这才松开牙,却转而用舌尖轻轻舔那排浅浅的牙印,像在给猎物止血。

: “然后……”

声音混着喘息,黏糊糊地钻进我耳里。

:“一起烂掉……”

我拢住他发抖的肩,指节陷进单薄的肩胛骨里。

:“……好。”

杨柳青很快回来,托盘上放着酒壶和药盒。

他把东西放在案几,却没靠近,只是站在屏风外,声音压得极低。

:“太医已去请了,约莫两刻钟到。”

我“嗯”了一声,用酒浸湿巾子,贴在宋小晓颈侧。

冰得他一哆嗦,下意识往我怀里钻,牙齿打颤。

:“冷……”

我回头,看见杨柳青仍杵在那儿,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

: “过来。”

他愣了下,才绕过屏风,单膝跪在榻边。

我把酒壶塞给他。

:“会擦身吗?”

他睫毛颤了颤,点头,接过巾子时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冰凉一片。

我侧身让开些,他俯身,动作轻得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器。

巾子掠过锁骨时,宋小晓忽然睁眼,眼神涣散,却精准地盯住杨柳青。

: “……你是谁?”

声音沙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杨柳青没停手,只是声音更低。

:“臣是主子的暗卫。”

宋小晓盯了他两秒,忽然伸手,指尖戳在杨柳青手腕旧疤上——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茧。

:“疼吗?”

傻子莫名其妙地问。

杨柳青一怔,没来得及回答,宋小晓就自顾自地笑起来,眼尾烧得发红。

:“我疼。”

说完就闭上眼,像是耗尽最后一点力气。

巾子停在半空。

杨柳青垂眼,拇指摩挲过那道旧疤,声音轻得像风。

:“臣不疼。”

:“臣习惯了。”

不是,这俩什么人机对话?

我伸手,覆在宋小晓额头上,烫得吓人。

: “再拿一坛酒来。”

杨柳青起身时,我补了一句。

:“顺便把你自己的外袍脱了,湿的。”

他背影僵了僵,没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

酒坛抱回来时,他果然脱了外袍,只剩一件单衣,肩背被月光削得薄而锋利。

我接过酒,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颈侧那道旧伤——像一道未完成的吻痕。

:“怎么弄的?”

他呼吸一滞,半晌才答。

:“三年前秋猎,替主子挡箭。”

我回了声“哦”,收回手,声音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我这死嘴。

太医来时,天已微亮。

诊脉,施针,灌药,一通折腾后,宋小晓的呼吸终于平稳。

我靠在榻边,眼皮发沉,却听见极轻的脚步声。

——杨柳青把 毯子披在我肩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主子,去歇会儿吧,臣守着他。”

我摇头,抓住他手腕,把人拽得踉跄一步,坐到榻沿。

:“一起守。”

我声音哑得厉害。

:“省得他醒来看不见我,又要哭。”

杨柳青没再劝,只是侧身,把风灯调暗了些。

光晕笼在宋小晓脸上,映出他睫毛上一滴未干的泪,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星。

我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滴泪,忽然想起他夜里说的——

:“要是不要我……我就咬死你……然后一起烂掉……”

我低头,吻了吻他发烫的指尖。

傻子。

烂不掉。

我在这儿。

杨柳青撇过头 ,提醒道。

:“主子,臣还在这里。”

我动作一僵,指尖还停在宋小晓唇角,像被烛火烫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尴尬顺着脊背往上爬,最后停在耳根。

:“……我知道。”

我干咳一声,掌心覆在宋小晓额头上,假装镇定地给他掖被角,余光却扫到杨柳青——

他仍侧着头,颈侧那道旧伤被灯影拉得极长,像一道被月光劈开的裂缝。

:“主子,可以当我不在。”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暗卫特有的、把自己缩进影子的本事。

说完竟真的后退半步,整个人隐进屏风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轻得像不存在。

我:“……”

宋小晓这时却不安分地动了动,鼻尖蹭过我腕骨,声音黏糊得像化开的蜜。

:“阿朗……渴。”

我顺手去摸案几上的茶盏,空的。

刚要起身,屏风后伸出一只手。

——杨柳青不知何时已斟了温茶,杯沿冒着细白的热气,稳稳递到我手边。

我低声道谢,他却只垂眼回了句“臣分内”。

茶水温热,宋小晓就着我的手喝了两口,眉头仍皱着,舌尖无意识地舔过杯沿,像猫在确认味道。

喝完又往我怀里钻,指尖揪住我寝衣的系带,声音带着未醒的鼻音。

:“你别走……”

我哄他 。

:“不走,睡吧。”

指尖却碰到他锁骨那颗红痣,肿得厉害,边缘还渗着血丝。

我皱眉,转头想找药膏,屏风后的影子却先动了。

杨柳青无声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只青瓷小盒,轻轻放在榻沿。

我挑眉:“你倒是熟。”

他声音无波:“臣白日查过白月居的药柜。”

说完又退回黑暗里,像一截被夜色收起的刀。

药膏冰凉,宋小晓却在我指腹碰到伤口时猛地一颤,梦里含混地骂。

:“疼……”

我放轻力道,顺口接。

:“谁让你昨夜咬我?”

他睫毛抖了抖,竟委屈地瘪嘴。

:“你先不要我的……”

屏风后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有人不小心踩碎了枯叶。

我抬眼,看见杨柳青的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指节处旧茧被灯影磨得发亮。

:“杨柳青。”

我喊他名字,声音压得极低。

:“过来。”

影子沉默片刻,终于挪到榻前,单膝点地,却固执地垂眼不看床上。

我把药膏塞给他:“你手稳,帮我涂。”

他僵了一瞬,才接过瓷盒,指尖却在碰到宋小晓皮肤时微微发抖。

药膏沾在指腹,像一捧将融的雪。宋小晓却在这时忽然睁眼,眼神涣散,却精准地盯住杨柳青的脸。

: “……又是你。”

他声音哑得发狠,指尖揪住我衣袖,像宣示主权。

:“阿朗是我一个人的。”

杨柳青动作未停,只是声音轻得像风。

:“臣知道。”

药膏涂完,他收回手,指节在袖口擦了擦,像在擦去什么不该有的温度。

我叹了口气,把宋小晓往怀里拢了拢,转头对杨柳青道。

:“天快亮了,你去睡会儿。”

他摇头:“臣守夜。”

我故意板起脸:“这是圣旨。”

他这才垂眼,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臣睡在屏风外。”

说完起身,却在转身的瞬间,听见宋小晓极轻的一句。

:“……谢谢。”

杨柳青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像回应,又像自言自语。

风灯被调得更暗,只剩一点豆大的火。

我靠在榻边,听见屏风外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杨柳青靠着屏风坐下,抱膝的姿势和宋小晓如出一辙,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一直长到我的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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