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追光灯亮起时，宋安安正蜷缩在控制室角落的隔音棉后面。耳返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下意识捂住发烫的右耳，那里有一道浅粉色的疤痕从耳垂延伸到颈侧，在冷白皮肤上像一道褪色的闪电。
"安安？"场务小哥探进头来，"张真源的耳返出了点问题，备用机在你这吗？"
她猛地站起来，后腰撞到调音台。各种音频线在眼前纠缠成混乱的网，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这样刺目的灯光，也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只不过当时她站在舞台中央，而此刻蜷缩在阴影里的自己，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在、在这里。"她摸索着递出备用耳返，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突然听见舞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接下来的solo部分，想加入一段清唱。"张真源的声音透过耳返传来，比平时低沉几分，"可以吗？"
导演在控制台前皱眉："临时改流程？观众席可都是冲着你的新歌来的。"
宋安安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两步。透过玻璃幕墙，她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男生正站在舞台侧幕。聚光灯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喉结随着说话轻轻滚动——和记忆里那个在音乐教室帮她调钢琴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就...三十秒。"张真源轻笑一声，"我保证不会让粉丝失望。"
导播打了个手势，舞台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宋安安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三年前那个夏天的雨声突然在耳畔轰鸣。当时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雨，她抱着谱架冲进音乐教室，却看见张真源蹲在钢琴旁，正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耳后的血迹。
"疼吗？"他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我教你弹《月光》吧，听说月光可以止痛。"
舞台上的追光灯突然亮起，宋安安猛地回神。张真源已经走到舞台中央，黑色毛衣在聚光灯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前奏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这是她写的曲子。
第一个音符飘出来的瞬间，宋安安的呼吸停滞了。那架施坦威钢琴被张真源弹出了某种破碎的美感，右手旋律如月光流淌，左手却突然加入不和谐的颤音。她浑身发抖地盯着监视器，看见张真源闭着眼睛仰起头，喉间溢出的吟唱像是从胸腔里撕开的伤口。
观众席突然爆发出尖叫。宋安安这才发现他唱的是新歌《声声》的高潮部分，原本温柔的旋律在他即兴改编下变得锋利如刀。更可怕的是，当副歌来临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舞台上传来——和张真源的声音完美交织在一起。
那是三年前她录制的demo，藏在钢琴踏板下的U盘里。原来他早就找到了。
"安安！"场务小哥惊慌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观众席在喊你的名字！张真源刚刚说...说要邀请你上台！"
宋安安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右耳突然传来尖锐的蜂鸣，像有人拿着钢针在耳膜上狠狠搅动。记忆里的暴雨声越来越响，她看见自己蜷缩在钢琴旁，鲜血顺着琴键滴落，而张真源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怕，我在这里。"
舞台上的追光灯突然熄灭了。
宋安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控制室的。走廊的应急灯在头顶明明灭灭，她扶着墙往前走，右耳的耳鸣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拐角处的消防栓映入眼帘时，她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
"安安？"
这个声音让她浑身一颤。抬头望去，张真源正站在走廊尽头，黑色毛衣外披着一件深蓝色牛仔外套，手里还拿着刚才的耳返。他逆光站着，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唯有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泄露了情绪。
"你...怎么在这？"宋安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张真源走近几步，在她面前蹲下，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我找了你半小时。导演说你提前离开了控制室。"他顿了顿，"你耳朵...还好吗？"
提到耳朵，宋安安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右耳后的疤痕。三年了，这道疤早已愈合，但每当音乐声过大或是情绪波动时，耳鸣就会如约而至，仿佛身体在提醒她永远无法摆脱那个雨夜的阴影。
"没事。"她移开视线，"只是有点累。"
张真源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这个，还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三年前在钢琴里找到的。"
宋安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首《声声》，她从未给任何人听过，连录音文件都设了重重密码保护。可现在它就在张真源手中，像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过去，赤裸裸地摊开在两人之间。
"你怎么..."
"那架钢琴我后来一直用着。"张真源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每次弹到C大调前奏时，踏板下就会发出奇怪的响声。直到有一天，它自己掉了出来。"
宋安安感觉眼眶发热。她记得那个雨夜，自己哭着跑出音乐教室，甚至没来得及关掉录音设备。那首未完成的曲子就这样被保存下来，成为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和最痛的伤痕。
"为什么要改我的曲子？"她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今晚的演出，你临时加的那段清唱..."
张真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为我觉得，那部分应该由我们一起来完成。"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就像三年前我们说好的那样。"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张真源迅速将U盘塞进她手心，站起身来："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见。"他指了指音乐教室的方向，"我有东西要给你听。"
宋安安还未来得及回应，张真源已经快步离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音符图案——那是他们高中音乐社的标志。
回到公寓，宋安安将U盘插入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命名为"声声不息_未完成版"。她深吸一口气，点击播放。
前奏响起，是她熟悉的钢琴旋律，但随后叠加了另一个声音——张真源清澈的嗓音，比记忆中更加成熟却依然带着少年感。他们曾一起创作的副歌部分被完整保留，但在第二段主歌之后，出现了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线，像是两条平行线突然交汇，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和谐。
音频最后几秒，张真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颤抖："安安，如果你听到这个录音，就回来吧。没有你的声音，这首歌永远无法完整。"
宋安安关掉电脑，泪水模糊了视线。三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舞台事故、观众的尖叫声、鲜血、以及张真源在雨中抱着她时说的那句"别怕，我在这里"。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许久，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张真源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白天见面时更加温柔。
"明天...我会准时到的。"宋安安轻声说，感觉心中某个结终于松动了些许。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那是音乐教室的备用钥匙，她一直留着，却从未有勇气再去一次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
明天，一切或许会有新的开始。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安安站在音乐学院的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的边缘。这把钥匙已经三年没有碰过了，金属表面却依然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早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安安转身，看见张真源抱着一个牛皮纸袋站在那里，晨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没穿高领毛衣，浅蓝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那场事故留下的印记，和她耳后的伤疤一样，都是青春里无法抹去的痕迹。
"早。"宋安安点点头，感觉喉咙发紧，"你拿的什么？"
张真源晃了晃纸袋："老习惯，来教室前总要带点喝的。"他顿了顿，"还是你喜欢的茉莉花茶。"
音乐教室的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灰尘在阳光里飞舞。宋安安站在门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的每天清晨，她都会比其他人早到一个小时，在这架施坦威钢琴前练习新曲子。而张真源总会准时出现，带着两杯热饮，坐在角落的谱架旁等她。
"你改动了我的曲子。"宋安安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张真源放下纸袋，走到钢琴前坐下："不是改动，是延续。"他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琴键，"你留下的前半部分像一首未完成的诗，我只是...试着写了后半句。"
宋安安走到他身边，视线落在钢琴踏板下的暗格里——那个藏有U盘的暗格已经被清空，只留下些许灰尘。她突然注意到钢琴上摆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高中音乐社的合影，照片里的他们站在舞台中央，笑容灿烂得刺眼。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吗？"张真源突然问，手指在琴键上随意地按出几个音符。
宋安安点点头。那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她作为转学生被班主任安排到音乐教室拿教材，而张真源作为音乐社社长正在调试钢琴。她不小心碰倒了谱架，散落的乐谱中夹着她偷偷创作的曲子。当时张真源捡起那张纸时的表情她永远忘不了——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
"你弹错了。"宋安安忍不住指出，走到钢琴另一侧坐下，"升C小调的第三小节，应该是三连音而不是切分音。"
张真源挑眉："这么久了还记得？"他站起身让开位置，"那证明给我看？"
宋安安深吸一口气，双手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三年未碰钢琴的生疏感很快被肌肉记忆取代。她的手指在黑白键间飞舞，仿佛回到了那个只为音乐痴狂的年纪。
一曲终了，她抬头看见张真源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阳光透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完美主义者还是没变。"他轻声说，坐回她身边，"不过...少了点什么。"
宋安安皱眉："什么意思？"
张真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带来的纸袋，取出一叠泛黄的乐谱："这是我这三年写的部分。"他把乐谱递给她，"试着合奏看看？"
宋安安接过乐谱，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副歌部分的旋律线被大幅修改，加入了大量不和谐音程，却在整体上创造出一种奇妙的张力。这不再是她记忆中那首温柔的《声声》，而是一首充满故事性的作品，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的重生。
"为什么改成这样？"她轻声问，手指抚过那些尖锐的音符。
张真源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的操场上："因为有些伤痛，不应该被温柔地包裹起来。"他转过头，眼神坚定，"那场事故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真正的音乐不是用来逃避的，而是用来面对的。"
宋安安感到一阵眩晕。她当然记得那场事故——舞台灯光故障导致的踩踏事件，她被推倒在地，右耳被掉落的音响设备划伤。但更深的伤口是，那天晚上张真源在雨中抱着她时说的话："如果我们不能再一起演奏，那音乐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消失了三年。"她轻声说，终于明白了当年张真源突然转学的真正原因。
张真源点点头："我需要时间想清楚，没有你的音乐是什么样子。"他苦笑，"结果我发现，没有你的音乐就像...失去了灵魂。"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宋安安突然注意到张真源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伤疤，像是被琴弦割伤的。她伸手想触碰，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试试看？"张真源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就像以前那样。"
宋安安深吸一口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掌依然温暖，却比记忆中粗糙了许多——那是常年练习吉他和钢琴留下的茧。
当他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时，奇迹发生了。那些被时间割裂的记忆碎片突然拼合完整，三年前的旋律和现在的创新在脑海中交织，形成了一幅全新的音乐图景。
"从副歌开始吧。"张真源轻声说，已经在钢琴前坐下，"这次，我们一起完成它。"
宋安安点点头，走到钢琴另一侧坐下。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感受着张真源的呼吸与自己的同步。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苏醒了——那是比音乐更深层次的联系，是灵魂的共鸣。
琴声如溪流般流淌，时而平缓时而湍急。张真源的歌声加入进来，比录音中的版本更加沙哑却充满力量。宋安安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带着她穿越时空，回到那个他们还年轻、还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夏天。
副歌部分来临，张真源突然停下演奏，转身面对她："这次，我们一起唱。"
宋安安睁开眼，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和张真源同时开口：
"当月光洒落无声的夜，
我们的声音穿越时空的界限..."
声音在小小的音乐教室里回荡，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一刻，所有的伤痛、所有的误会、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歌曲结束的刹那，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闪烁着泪光。宋安安感觉右耳的耳鸣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所以..."张真源擦掉眼角的泪水，露出久违的笑容，"要不要重新开始？不是作为高中时的青梅竹马，而是作为音乐人。"
宋安安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也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转身，对上张真源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重新开始。"
宋安安点头的那一刻，音乐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像是无数细小的精灵在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清晰得如同鼓点。
"真的可以吗？"张真源站在钢琴旁，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练习吉他时被琴弦割伤的痕迹。宋安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道疤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高中音乐社的排练室里，张真源也是这样，一边弹吉他一边对自己说"再试一次"。
"嗯。"宋安安听见自己回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膨胀，像是被关押了三年的鸟儿终于挣脱了牢笼，"我想试试。"
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种熟悉的、纯粹的喜悦让她几乎落泪。他大步走过来，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像是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我有个想法。"他从纸袋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我这三年尝试的一些新编曲，想听听你的意见。"
屏幕亮起，显示出数十个音频文件，按日期整齐排列。宋安安随手点开一个，耳机里立刻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她创作的《声声》前奏，但编曲完全不同，加入了电子元素和复杂的节奏层次。
"这是...？"她惊讶地抬头。
"现代古典融合。"张真源解释道，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这首曲子既有我们当年的影子，又能呈现新的可能性。"他点开另一个文件，"这个版本加入了弦乐四重奏，我请音乐学院的朋友帮忙录制的。"
宋安安越听越惊讶。这些编曲不仅技术精湛，更重要的是每一首都保留了她原作的核心元素——那些她珍视的音乐意象和情感表达。更让她震撼的是，张真源在保持原有旋律骨架的同时，大胆地加入了完全不同的音乐风格，从爵士到电子，从民谣到实验音乐，每一次尝试都展现出他对音乐理解的深度和广度。
"你疯了。"她轻声说，眼里却闪烁着泪光，"这得花多少时间..."
张真源笑了，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值得。"他顿了顿，"而且...有时候我觉得，这些编曲就像是我这三年没有你的日子里，和音乐对话的方式。"
宋安安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这三年来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大学课程，平淡无奇的兼职工作，深夜里独自对着乐谱发呆的时光。音乐还在，但她总觉得少了什么，就像一幅画缺少了最关键的颜色。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她突然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是她用钢笔写的"声声不息"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这是我这三年陆陆续续写下的新曲子。"
张真源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一首未完成的钢琴协奏曲草稿，第二页是一首弦乐四重奏的片段，再往后是各种零散的旋律线和和声进行。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有些哽咽："这些...都是为我写的？"
宋安安摇摇头："一开始不是。"她停顿了一下，"但每次写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你的样子。那些旋律...就像是在替我说话。"
教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不再是尴尬或伤感，而是一种奇妙的共鸣。阳光渐渐西斜，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张真源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在钢琴上："明天开始，我们每天下午来这里排练怎么样？先把《声声不息》重新编曲完成。"
宋安安点点头："好。"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要一起创作，而不是你一个人承担所有编曲工作。"她直视他的眼睛，"就像当年在音乐社时那样，你弹钢琴，我写旋律，我们共同决定每一个细节。"
张真源笑了，那笑容明亮得让她想起高中时放学后的黄昏，他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讨论着下一首要创作的曲子："成交。"
离开音乐教室时，夕阳已经将整个校园染成了橘红色。宋安安走在前面的台阶上，突然听见身后张真源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台阶下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还有件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我带了三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宋安安接过盒子，心跳如擂鼓。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银质音符吊坠，吊坠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致我的声音"。
"三年前在音乐教室捡到的。"张真源解释道，"我一直以为是你掉的，但后来发现...这更像是一个约定。"
宋安安这才想起，这确实是她高中时一直佩戴的吊坠，后来在一次演出后不知所踪。她将吊坠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明天见。"张真源挥挥手，转身走向校门。
宋安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右耳的耳鸣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清明感。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
第二天下午两点整，宋安安准时推开音乐教室的门。张真源已经在里面了，正在调试钢琴的音准。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连帽衫，头发比昨天更乱了些，看起来像是刚睡醒就赶过来了。
"来得正好。"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刚发现钢琴的低音区有点走音。"他转过身，手里拿着调音锤，"要不要猜猜我昨天熬夜在干什么？"
宋安安放下背包，走到钢琴旁坐下："编曲？"
"猜对了一半。"张真源笑着摇头，"实际上我在尝试一种新的演奏技巧——用硬币代替琴槌敲击琴弦，制造特殊的音色效果。"他拿出几枚硬币，在指间灵活地翻转，"想听听看吗？"
不等宋安安回答，他已经将一枚硬币放在琴弦上，然后用另一枚轻轻敲击。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而独特，在教室里回荡。宋安安惊讶地发现，这种非常规的演奏方式竟然产生了一种介于钢琴和打击乐之间的奇妙音色。
"太神奇了！"她忍不住赞叹，"这种音色可以用来表现...比如说，雨滴落在金属上的感觉？"
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完全正确！"他兴奋地在琴键上示范了几个音符，"我想把这个用在《声声不息》的间奏部分，作为从回忆到现实的过渡。"他顿了顿，"你觉得怎么样？"
宋安安思索了一会儿："可以，但需要控制好度，不能太抢戏。"她打开笔记本，迅速画下几个音符，"或许可以这样，用硬币音色作为引子，然后逐渐过渡到正常的钢琴演奏..."
两人立刻投入到热烈的讨论中，时而争执，时而大笑，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当夕阳再次染红教室的窗户时，他们已经完成了间奏部分的基本框架，并且决定尝试加入一些环境音效——雨声、风声、远处的钟声——来增强音乐的叙事性。
"明天我带录音设备来。"张真源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们可以录一些真实的环境音，而不是用电子合成音效。"
宋安安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下午还有个兼职，可能没法待太晚。"她有些歉意地说，"是一家音乐培训机构的钢琴陪练。"
张真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没关系，我也还有些编曲工作要做。"他站起身，"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就当是...庆祝我们重新开始。"
宋安安犹豫了一下。她本该拒绝的——毕竟他们之间还有太多未解的心结，一顿晚餐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但看着张真源期待的眼神，她发现自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好。"她听见自己说，"不过我要先回趟宿舍换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了下来。餐馆装修简单，墙上贴着各种音乐海报，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张真源点了两杯柠檬茶和一份披萨，宋安安则要了一碗牛肉面——她现在依然保持着高中时的饮食习惯，紧张时总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所以..."张真源搅动着柠檬茶里的冰块，"你现在还在写歌吗？"
宋安安点点头："偶尔会。"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最近在写一首关于'失去与重生'的曲子，但一直卡在副歌部分。"
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能给我听听吗？哪怕只是草稿。"
宋安安有些犹豫，但还是从手机里找出一段录音播放出来。那是一段非常粗糙的旋律，甚至没有完整的和声进行，但张真源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或皱眉。
"很有潜力。"听完后，他认真地说，"不过副歌部分的旋律线可以再往上移一个大二度，这样情感表达会更强烈。"他拿起笔，在餐巾纸上快速画下几个音符，"试试看？"
宋安安接过餐巾纸，按照他的建议在手机上试弹了一下。效果确实比之前好很多，旋律更加开阔，情感表达也更加直接。她惊讶地看着张真源："你怎么...这么了解我的创作习惯？"
张真源笑了笑："因为我们曾经是最了解彼此的音乐人啊。"他顿了顿，"就像你总能猜到我即兴演奏的下一个音符一样。"
餐馆的灯光温暖而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合成一个模糊的整体。宋安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颤动，像是沉睡已久的琴弦被轻轻拨动。
"时间不早了。"她看了看手机，"我该回去了。"
张真源点点头，掏出钱包准备付账。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是我妈...她可能想问我在忙什么。"
宋安安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张真源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出国深造，对他突然放弃音乐学院的学业转而从事音乐创作颇有微词。她站起身："你先接电话吧，我等你。"
张真源感激地点点头，走到餐馆门口接电话。宋安安坐在原地，听见他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几分钟后，他走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我妈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前途的事情'上。"他苦笑，"她说我已经浪费了三年，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宋安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太了解这种来自家庭的期望有多沉重，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但她也知道，张真源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明天...还能来排练吗？"她轻声问。
张真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能。"他站起身，"我妈那边我会处理的。"他顿了顿，"而且...没有你的音乐室，我连调音都不会了。"
宋安安忍不住笑了。走出餐馆时，夜风微凉，但她的胸口却涌动着一股暖流。或许，重新开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明天见。"张真源站在路灯下向她挥手，身影被拉得很长。
"明天见。"宋安安轻声回应，感觉右耳的吊坠在月光下微微闪烁。
回家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今天的点点滴滴——那些重新流动的旋律，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感，以及那个关于"声声不息"的承诺。她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未知和挑战，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排练室的门被推开时，宋安安闻到了熟悉的松香味。那是张真源惯用的木质调香水的味道，混合着钢琴上松香粉末的气息，瞬间将她拉回三年前的音乐教室。只不过这一次，阳光是从右侧的窗户斜射进来的，而不是像高中时那样从后方照进来。
"你迟到了五分钟。"张真源头也不抬，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他的头发比昨天更长了些，微微遮住了右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桌上摊开着五六个笔记本，旁边是她的银色吊坠，在台灯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宋安安将帆布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兼职比预计晚了半小时。"她走向钢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盖，"新编曲怎么样了？"
"有进展。"张真源合上电脑，从包里取出一个U盘，"我昨晚重新编排了间奏部分，加入了环境音采样。"他插入U盘，按下播放键。
钢琴声先流淌出来，随后是雨滴落在金属上的清脆声响，接着风声渐起，远处似乎有钟声在回荡。宋安安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站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角，而记忆中的旋律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缓缓展开。
"太美了..."她睁开眼，看见张真源正专注地看着她，"特别是雨声的部分，是怎么录的？"
"上周特意去郊外找的。"张真源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了找合适的雨声，在雨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吗？"
宋安安忍不住笑了："你还是这么固执。"
"只有固执才能做出好音乐。"张真源说着，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盒，"对了，这个给你。"
盒子里躺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叶片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但依然能看出秋天的金黄色泽。
"昨天路过高中校园时捡的。"张真源解释道，"记得吗？我们总在放学后坐在那棵梧桐树下写歌。"
宋安安接过叶子，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午后的阳光，沙沙的翻页声，还有张真源写谱时总喜欢哼的不成调的小曲。她突然注意到其中一片叶子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痕，像是被什么外力硬生生撕开的。
"这是..."她抬头。
张真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没什么，只是...自然脱落的。"他移开视线，"要不要先听听我新写的桥段？"
宋安安点点头，将叶子小心地放进笔记本里夹好。当钢琴声再次响起时，她立刻听出了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旋律——张真源在这三年里创作的全新部分，却奇妙地与她原有的曲子融为一体。
"这部分..."她跟着旋律轻轻哼唱，"和声进行很特别，像是把原本的C大调转到了降E大调，但过渡非常自然。"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飞快地划过想象中的琴键，"我想表达的是...即使经历了变化和分离，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基调上。"
宋安安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向张真源，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怎么了？"她轻声问。
张真源摇摇头："没什么。"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只是有时候觉得...我们分开的这三年，就像这首曲子的间奏部分，看似偏离了主旋律，但实际上是在为最后的回归做铺垫。"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宋安安看着张真源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下颌线比高中时更加分明，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路——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像音乐中的微分音，细微却真实存在。
"饿了吗？"张真源突然转身，"楼下新开了一家面馆，听说牛肉面很不错。"
宋安安看了看手机："可以，不过我只能吃一小碗...晚上还要去培训机构。"
"没问题。"张真源已经拿起了外套，"我陪你走过去，然后自己绕路回家。"
面馆里人不多，暖黄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种舒适的氛围。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菜单上印着各种面食的照片，背景音乐是轻柔的爵士钢琴曲。
"所以..."张真源搅动着面前的柠檬水，"你还在那家培训机构教钢琴？"
宋安安点点头："嗯，每周三和周五晚上两个小时。"她犹豫了一下，"其实...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开进阶课程，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张真源抬头。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虽然教初学者没问题，但更高阶的技巧...我怕教不好。"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尤其是右手的三连音，总是不够流畅。"
张真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现在？"
"嗯。"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电子节拍器，"就练三连音，我给你打拍子。"
宋安安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张真源将节拍器调到适中的速度，清脆的"滴答"声在安静的面馆里格外清晰。
"先慢练，"他说，"感受每个音符之间的联系，而不是机械地弹奏。"
宋安安伸出右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起来。起初她的动作很生硬，但随着节拍器的节奏，她的手指逐渐找到了感觉。张真源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时不时点头或摇头，像是在用眼神给予指导。
"好多了。"五分钟后，他轻声说，"虽然还不够完美，但进步很大。"他笑了笑，"看来我的学生时代没白教你。"
宋安安也笑了："那时候你可严厉多了，一个音符弹错就要重弹十遍。"
"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到。"张真源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就像现在一样，我知道你一定能克服这个困难。"
面端上来时，两人的手指都微微有些发红——一个是敲击桌面练习的结果，另一个则是长时间握笔作曲的痕迹。他们安静地吃着面，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微笑，仿佛回到了那些不需要言语就能理解对方的时光。
"对了，"宋安安突然想起什么，"明天下午我可能要晚点到...有个学生临时加课。"
张真源点点头："没关系，我可以先弹一会儿钢琴。"他顿了顿，"其实...我最近在学一首新曲子，想等你来了再一起讨论编曲。"
"什么曲子？"
"德彪西的《月光》。"张真源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是原版，是我重新编排的版本，加入了...一些特别的和声进行。"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一个秘密，"我觉得和你写的《声声不息》有些地方很契合。"
宋安安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在研究德彪西？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现代音乐。"
"音乐没有界限。"张真源笑着说，"就像我们的创作一样，可以融合各种元素。"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课了。"
离开面馆时，夜空中飘起了细雨。宋安安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在路灯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张真源撑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向她伸出手："一起走吧，我送你到培训机构门口。"
伞下的空间狭小而温暖，宋安安能闻到张真源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松香的独特气息。他们的肩膀偶尔相碰，每一次接触都让她心跳加速。
"到了。"在培训机构门口停下脚步时，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宋安安转身，发现张真源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你...没撑好伞。"她轻声说。
张真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然后抬头对她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回家路上也要淋雨的。"他顿了顿，"明天见？"
"明天见。"宋安安点点头，转身走进培训机构的大门。透过玻璃窗，她看见张真源站在雨中，身影渐渐模糊在夜色里。右耳的吊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的一颗小星星。
回到公寓后，宋安安发现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张真源发来的音频文件。她点开一听，立刻被吸引住了——那是德彪西《月光》的全新演绎版本，钢琴声如水般流淌，却在某些段落加入了空灵的环境音效，创造出一种超现实的氛围。
她戴上耳机，反复听着那首曲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苏醒。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她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声声不息》第二乐章：月光"。
窗外，雨依然下着，但宋安安知道，无论这场雨持续多久，阳光终会再次照耀大地。就像她和张真源的音乐，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后，必将焕发出更加动人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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