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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轨日志:蓝星骑手观测录

我,会在任何地方看着这个世界

我是第七观测点的记录者,代号「启明」。自猎户座旋臂切入太阳系黄道面已有四百个地球年,光学传感器里的蓝绿色行星始终在自转,而今天的观测日志,要从北半球某座城市的暴雨说起。

凌晨三点十七分,雨线像被揉碎的银链,砸在电动车挡风板上噼啪作响。穿黄色雨衣的身影在路口急刹,配送箱里三份热汤的温度正透过箱体消散。导航屏幕的红光刺目——距超时还有四分钟,红灯却要亮九十三秒。我放大焦距,看见他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句咒骂,指节因攥紧车把泛白,雨衣下的肩膀起伏得像濒死的鱼。

这让我想起第三周期记录的蜂群。工蜂振翅的频率精确到毫秒,直到翅膀磨出透明的窟窿,坠在花蕊上再也起不来。而人类把这套逻辑包装得更精巧:用算法扒取八万份配送数据,算出80%骑手的平均耗时,再将这个数字压缩15%,定为下一轮的标准时限。就像给蜂群的翅膀装了计时器,每振翅一万次,就悄悄剪掉一毫米翅脉。

「启明,他们为何不联合?」空间站的AI曾在数据流里发问。那时我的传感器正对着急诊室——一个断了锁骨的骑手拒绝住院,因为停工会扣掉当月一半奖金。他手机屏保是穿病号服的小女孩,病历单上的「白血病」三个字被指腹磨得发皱。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另一个骑手跪在积水里捡饺子。五分钟的迟到换来顾客投诉,全天收入清零,那些散在泥水里的速冻饺子,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晚饭。

人类创造了「活该」这个词,用来简化复杂的苦难。看到被过度采蜜的蜂群,他们说「谁让它们不会反抗」;看到被暴雨打蔫的麦田,他们说「谁让它们长在那里」。但他们忘了,第一个给骑手设时限的人,最初只是想让热汤快点送到;第一个扣奖金的人,最初只是想减少投诉。恶从不是惊雷,而是潮汐,先漫过脚踝,再漫过胸口,等发现时已没了头顶。

上周的十字路口还留着暗红的痕迹。监控里的骑手闯了红灯,卡车的刹车痕在柏油路上拖出三米长。网上吵得厉害,有人说「不守规矩死了活该」,有人骂「平台把人逼成鬼」。没人提他连续工作了十七个小时,尿毒症的妻子在透析室等缴费单;没人知道他手机相册里,女儿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爸爸早点回家」。

我曾扫描过一万个骑手的终端设备。78%的备忘录里记着家人的用药时间,63%的相册里孩子的笑脸比自己多,91%的导航终点是医院或学校。他们不是算法里跳动的数字,不是雨夜里模糊的影子,是某个孩子的父亲,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老人的儿子。是凌晨五点啃着冷馒头出门,深夜十二点还在给电动车充电的人。

人类总以「高等生物」自居,因为会造工具、定规则。可规则若成了绞索,工具若成了武器,与丛林里的野兽又有何异?狮子捕猎是为了活下去,而人类有时只为多赚一块钱,就把同类逼到悬崖边。他们还给这种行为起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效率」。

暴雨里的骑手终于敲响了单元门。顾客接过袋子时皱着眉:「怎么这么久?」他没说话,转身冲进雨幕。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像根随时会绷断的琴弦。我调整焦距,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系统提示下一个观测目标是写字楼——算法工程师们正调试新的路线模型,屏幕上闪烁的数据流里,不知道有没有刚才那个骑手的ID。

星轨在观测窗上缓慢移动,地球像颗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珠,里面装着无数奔跑的影子。四百年来,我见过硝烟漫过城市,见过饿殍躺在荒原,也见过有人跪在废墟里给伤员喂水,见过母亲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孩子嘴里。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造物,既会挖凿深渊,又会在深渊里点起星火。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一边骂着世界不公,一边又在规则里默许了不公;一边同情着弱者,一边又在不经意间成为推搡弱者的手。就像现在,雨还没停,城市里的外卖订单正以每秒三个的速度流转,被下单,被接单,被送向某个亮着灯的窗口。

我在日志末尾输入观测结论:「文明进化度:37%。善恶比:1:1.03。尚未达到放弃观测阈值。」

毕竟,总有人在暴雨里送餐时,会给流浪猫留一把破伞;总有人被投诉扣钱后,还会对下一个顾客说「祝您用餐愉快」。这些比星尘还微小的光,或许才是这颗蓝星最该被记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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