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酿

梅雨季的老城区总是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长着绒绒的苔藓。许三多蹲在巷口，竹编簸箕里堆着刚摘的槐花，细碎的白花沾着晨露，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巷尾传来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叮铃铃的脆响穿透雨雾，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史今下班回来了。

"又在捣鼓这些？"带着薄荷烟草味的气息笼罩下来，许三多抬头，撞进史今含笑的眼睛里。他的白衬衫被雨水洇湿了肩头，黑色公文包边角磨得发旧，腕间的机械表还沾着车间的机油。他慌忙起身，后颈被槐花枝桠勾住衣服。

史今伸手替他解开，指尖擦过他发烫的耳垂。许三多后退半步，撞翻了脚边的搪瓷缸，清水混着花瓣在砖缝里蜿蜒成河。"我...我在做槐花蜜。"他低头捡缸子，发顶蹭过他的手背，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轻笑。

这样的场景每周都会上演。自从三个月前史今搬进隔壁老宅，这个总在机械厂夜班的男人，就成了许三多寡淡生活里唯一的涟漪。他记得初见那日，他扛着铁架床穿过窄巷，汗湿的脊背将蓝布衫洇出深色纹路，转头冲她露出虎牙："小弟，借个地方歇歇脚？"

此刻史今蹲下来帮他整理散落的槐花，指腹不小心沾到她掌心的蜜渍。"真甜。"他忽然说，声音比往常低了半度。许三多猛地抽回手，簸箕里的槐花簌簌落了几片在他肩头。远处传来卖豆腐脑的梆子声，混着潮湿的槐花香，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斑驳的砖墙上。

深夜的缝纫机声是老城区的安眠药。许三多在灯下纳鞋底，听着隔壁传来收音机里的老戏曲。突然有人敲门，史今倚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个铁皮饼干盒："车间发的桃酥，分你一半。"他的袖口沾着机油，发梢还带着夜班后未散的疲倦，却笑得像个孩子。

他们开始分享黄昏与黎明。许三多会在清晨把新蒸的馒头挂在他门把手上，史今则总在深夜归来时，往他窗台上放盒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有次暴雨冲垮了巷口的煤棚，两人顶着塑料布抢救蜂窝煤，史今把他护在怀里，自己后背全湿透了，还在笑："三多，我们像不像抗洪战士？"

夏至那天，许三多终于酿好了槐花蜜。他捧着青瓷罐站在史今门前，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笑声。推开门的瞬间，看见穿红裙的姑娘坐在缝纫机前，脚边是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史今正弯腰给她系断了的鞋带。

"这是我表妹，来城里找工作。"史今起身时，指尖还沾着线头。许三多的喉头像卡着块槐花糕，青瓷罐在掌心沁出冷汗。姑娘接过蜂蜜时笑得明艳："哥手艺真好，史今哥总念叨你手巧。"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许三多逃似的跑回屋，把自己埋在槐花堆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像发酵过头的蜂蜜，酸涩得让人眼眶发烫。深夜里，他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争执声，还有摔门而出的脚步声。月光爬上窗台时，史今站在 他窗外，影子被拉得很长："三多，我..."

"明天帮我修修缝纫机吧。"许三多打断他，往嘴里塞了颗腌渍的槐花，"针脚老是歪。"他背对着月光，没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巷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摇落一地碎银般的月光，和着槐花酿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