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笺》
一、龙潜时
那年我在海棠树下撞见富察容音,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脸红得像枝头的果子。我故意逗她,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欢喜。
那时我还不是皇上,府里姬妾虽多,却独独记挂着她。她性子静,却不闷,绣活极好,会在我读书时研墨,会在我烦忧时弹一曲《平沙落雁》。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有她在侧,有书可读,有棋可弈。
可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肩上扛着的从来不止是儿女情长。登基前夜,我在她窗前站了许久,看她灯下为我缝补朝服,指尖在布料上起落,安静得像一幅画。我知道,从今往后,这幅画里,要添上江山万里,添上百官朝贺,再难有这样的静了。
二、坤宁月
容音成了皇后,把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总是笑着,对谁都温和,可我看得出她眼底的倦。后宫不是王府,规矩多如牛毛,人心深似寒潭,她那点柔软,在这里像易碎的瓷。
永琏没了那年,她跪在灵前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我抱着她回坤宁宫,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在我怀里哭出声:“弘历,我好累。”
我心像被针扎了,却只能拍着她的背说:“有朕在。”
可“朕在”这两个字,有时太轻,轻得护不住她想要的安稳;有时又太重,重得让她不敢再依赖。她开始种花,满院的茉莉、海棠,都是她亲手打理。她说,花草比人好,你对它好,它就开花给你看。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我是皇上,我不能只做她的弘历,我得是天下人的君主。
三、初见禾
第一次注意到晚禾,是在容音病中。
那小宫女端着药进来,脚步轻快,不像别人那样小心翼翼。容音咳嗽时,她不慌不忙地递上帕子,还笑着说:“娘娘,昨儿我给茉莉浇了水,今儿开了好几朵呢,等您好了去看看?”
容音竟真的笑了,眼里有了点活气。
我看着那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含着光,身上有股不属于深宫的泼泼洒洒的劲儿。容音说她是富察家旁支的孩子,打小在宫里长大,却没染上半分阴沉。
“像只小太阳。”容音摸着她的头,眼神温柔,“有她在,我心里敞亮些。”
我那时只当她是容音身边的解闷丫头,没太在意。直到后来,容音的病越来越重,晚禾守在床边,红着眼圈给她讲故事,声音哽咽却依旧笑着,才忽然觉得,这丫头身上的韧劲,像极了年轻时的容音,又比容音多了点烟火气。
四、宫墙锁
容音走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御书房,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可再大的声响,也盖不住心里的空。
晚禾来送药,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容音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晚禾是个好姑娘”。她是想把这丫头托付给傅恒吧?
可我偏不。
容音走了,这宫里唯一能让我想起她的,只有这丫头。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她给花浇水时的认真,甚至她偷偷藏点心时的狡黠,都像极了容音,又分明是她自己。
我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她从惊慌失措到渐渐安定,看着她从躲闪我的目光到敢直视我。我知道自己用了卑劣的手段——用傅恒的安危逼她,用魏璎珞的性命要挟她。可我控制不住,这深宫太冷,我太怕连她也走了。
她总躲着我,像怕被龙爪抓伤的小兽。我故意逗她,看她脸红心跳的样子,心里竟有了久违的鲜活。她会在我批奏折时,悄悄在旁边放一盏热茶;会在我生气时,笨拙地讲些宫人的趣事;会在我提起容音时,安静地陪我坐着,眼里有同我一样的难过。
我知道她心里有傅恒,可那又如何?傅恒给不了她安稳,这宫里的风雨,只有我能替她挡。
五、禾风暖
册封她为后的那天,她穿着凤袍,站在太和殿前,阳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她没有笑,却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接受百官朝拜,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后悔吗?”回到坤宁宫,我替她卸下凤冠。
她摇摇头,抬头看我,眼里有了笑意:“皇上,茉莉该浇水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终究是接了这凤冠,也接了我。
后来的日子,她学着打理六宫,学着看奏折,却从不失自己的性子。她会在御花园种满禾苗,说“这是富察家的根”;会在我发脾气时,递上一块她亲手做的点心,说“皇上,气大伤身”;会拉着我去看傅恒送来的江南新茶,眼里没有半分芥蒂。
傅恒来请安,看着她,眼里有释然。我知道他懂了,有些守护,不必非得拥入怀中。
晚禾总说我霸道,可她不知道,我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我不再是那个只知江山的帝王,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会吃醋的弘历,是会怕冷的弘历,是会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弘历。
夜深人静时,她靠在我怀里,听我讲容音的故事。她说:“娘娘若是看到现在的皇上,定会很高兴。”
我抱着她,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禾苗香,轻声说:“她若是看到你,会更高兴。”
窗外的月光,像极了容音在时的模样,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这宫墙依旧高耸,可因为有她,这冰冷的牢笼,终于成了家。
我知道,我欠容音一句道歉,欠傅恒一句解释,可我不后悔。有些缘分,是命中注定;有些人,是上天补偿。
晚风吹过,带来庭院里禾苗的清香,也带来她浅浅的呼吸声。我低头吻她的额角,心里一片柔软。
这江山万里,不及你眉眼半分。
容音,你看,你的小禾,在我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