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番外

离开紫禁城那天，我没回头。

海兰察给了我一匹马和一袋银子，说：“往南走，别回头。”他眼里有担忧，也有释然——大概是觉得，这宫墙外的天地，才装得下我这一身棱角。

我骑着马一路向南，风刮得脸生疼，眼泪却没掉一滴。晚禾最后来看我时，穿着一身月白宫装，头上簪着支素雅的玉簪，站在慎刑司的铁栏外，眼神复杂。

“我欠你一次。”她说。

我冷笑：“不必。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是富察家的旁支，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如今更是皇上的宠妃，而我，不过是为了给姐姐报仇，闯进这泥沼的孤女。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宫墙，更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路。

离开京城三个月后，我在江南小镇停下。找了家客栈住下，白天帮掌柜的算账，晚上就着油灯，把在宫里记下的冤情一一整理。姐姐的仇报了，弘昼伏法，尔晴也被打入冷宫，可这世间，像姐姐一样枉死的人，还有多少？

我开始学着像个真正的江湖人那样生活。束起长发，换上男装，走街串巷，听百姓说那些不敢对官差讲的委屈。遇到恶霸欺负人，我会悄悄丢块石头，让他摔个狗吃屎；碰到贪官搜刮民脂，我会半夜摸进官府，把证据偷出来，贴在城门口。

有人叫我“白影”，说我来无影去无踪，专管不平事。我听了，只是笑笑——比起魏璎珞这个名字，或许“白影”更适合现在的我。

那年冬天，我在苏州遇到个老绣娘，她的绣活比宫里的嬷嬷还好，尤其是绣的寒梅，枝干苍劲，花瓣带着雪的冷冽，像极了姐姐生前最爱的那幅。

“姑娘，你的眉眼，像极了我一个故人。”老绣娘看着我说，“她也是个倔性子，说要去京城找姐姐，一去就没回来。”

我的手顿了顿，原来这世间的思念，从来不止我一个。

老绣娘教我绣寒梅，说：“针要利，线要韧，心要静，才能绣出花的魂。”我想起在宫里绣坊的日子，想起晚禾替我挡下尔晴刁难时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堵。

或许，我对她的偏见，太深了。

开春时，我听说皇上册封了新后，是富察家的那位晚禾常在。听说新后性子温和，却极有手段，查处了不少贪腐的官员，还在江南设了女学，让穷人家的姑娘也能读书识字。

“那位皇后，据说从前是长春宫的宫女，跟先皇后感情极好。”茶肆里有人说，“皇上对她宠得很，几乎是言听计从。”

我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茶水溅在桌上。原来她终究还是留在了那座宫墙里，用她的方式，做着和先皇后一样的事——只是先皇后的温柔是月光，她的温柔里，却藏着锋芒。

我没再打听宫里的事。有些人生来就该站在高处，用他们的光芒照亮一方天地，而我，更适合在江湖里，做一道不显眼的影子。

后来我去了苗疆，在那里学会了辨识草药，也学会了用苗绣记录见闻。我的绣品里，不再只有寒梅，还有大漠的孤烟，江南的烟雨，苗寨的篝火，和那些我帮助过的人的笑脸。

有次路过一个驿站，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画着一个女子的画像，说她是朝廷钦犯，悬赏千两白银。画像上的女子眉眼锐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像极了几年前的我。

我撕下告示，揣进怀里。转身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海兰察，他穿着便服，正看着我，眼里有惊讶，也有了然。

“你倒是自在。”他笑着说。

“彼此彼此。”我扬了扬手里的告示，“朝廷这是又想抓我回去？”

“皇上说，你若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海兰察递给我一个锦盒，“晚禾……皇后让我给你的。”

锦盒里是一支玉簪，样式和我在慎刑司外看到的那支一模一样，只是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禾苗。

“她说，这世间的路，你选的那条，未必不好。”海兰察看着我，“但若是累了，宫里……总有你一碗热茶。”

我捏着那支玉簪，指尖冰凉。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没走远，知道我还在这江湖里，带着一身棱角，撞撞跌跌地走着。

“替我谢她。”我把玉簪揣进怀里，翻身上马，“告诉她，江湖路远，我过得很好。”

海兰察没再挽留，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策马远去。

风掠过耳畔，带着青草的气息。我知道，紫禁城的红墙永远不会为我敞开，但那支玉簪，像一粒种子，落在我心里，生了根。

或许有一天，我会停下脚步，在江南找个小院，种满寒梅，绣绣花草，不再做那个来去无踪的“白影”。但至少现在，我还要继续走下去——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心里那点不服输的劲，为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委屈，为了姐姐没能看到的，这人间的朗朗乾坤。

夕阳落在身后的官道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北方，那里有宫墙巍峨，有故人安好，而我，自有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