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喧嚣与璀璨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耳畔溪水潺潺的宁静。李莲花缓缓睁开眼，意识从那个鲜衣怒马、红绸漫天的扬州之夜抽离，重新沉入莲花楼内昏暗的光线与草药的清苦气息中。
胸口的钝痛依旧清晰，但体内那缕温润的扬州慢内息，似乎比沉睡之前又壮大了一丝丝，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顽强地汲取着生机。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份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目光微转，落在窗边。
苏荷背对着他，坐在矮凳上，守着那个红泥小炉。炉火跳跃，映照着她靛青色的单薄背影。她微微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根小巧的药杵，正无声地捣着石臼里的药材。一下，又一下，动作平稳规律，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新煎药汤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身上的清冽气息。但李莲花敏锐地察觉到，这气息中似乎少了往日的平和，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冷意？
他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梦中自己脱口而出的呓语。
“…阿娩…”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苦涩的涟漪。乔婉娩…那个曾经占据了他整个少年意气、整个璀璨年华的名字。红绸舞剑，只为博卿一笑。那时的光，亮得刺眼，却也短暂得如同烟火。东海一战，巨浪滔天，吞噬的不仅是李相夷的性命，更是那段鲜衣怒马的过往和那份炽烈纯粹的情愫。
东海一战，他以为李相夷连同那份情愫都已埋葬海底，化名李莲花，拖着残躯苟活于世，心灰如死灰。
可为何，在梦境深处，那个名字依旧会脱口而出？那份张扬的喜悦，依旧如此清晰？
他看向苏荷沉默的背影。这个将他从冰冷东海拖回，在他毒发濒死时倔强地说“专治天下第一高手”，在他内伤崩裂时不顾一切护持他心脉，此刻又为了救治徐半眼和孙老耗尽心神的女子……
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愧疚与不安的情绪，悄然爬上李莲花的心头。他不该…不该让那褪色的过往，侵扰了此刻的安宁，更不该…让那无意识的呓语，落入她的耳中。
“咳…”李莲花轻咳一声，打破了车厢内近乎凝滞的沉默，“苏大夫…”
苏荷捣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李莲花心中那点不安更甚，他撑起身体，声音放得更清晰了些：“苏大夫，药…煎好了？”
苏荷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她拿起布巾垫着，将炉火上煨着的药罐取下，将深褐色的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中。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拒人千里的机械感。
她端着药碗转身，走到李莲花榻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秋的潭水，不起一丝波澜。
“喝了。”她把碗递到李莲花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李莲花接过碗，温热的陶壁传递着药汤的温度。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试图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找到一丝往日的温度，哪怕是一点责备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的疏离。
“昨夜…多谢。”李莲花低声开口，指的是她渡入内息护持他救人之事。
“分内之事。”苏荷淡淡应道，目光落在依旧昏迷的徐半眼身上，“他邪毒退了一层，脉象稳了不少。你的扬州慢，确有奇效。”语气客观，如同在评价一件工具。
李莲花心中那点苦涩更浓。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灼热的药汤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头那点莫名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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