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墨色云层轰然炸裂，豆大的雨珠砸在街道上迸溅起碎玉般的水花。狂风裹挟着雨幕斜劈而下，远处的霓虹灯光被雨帘扭曲成诡异的光晕，汽车疾驰而过时溅起半人高的水墙，雨刮器奋力摆动也扫不净铺天盖地的雨幕。雷声碾过城市上空，天地间只剩下暴雨滂沱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泡在冰冷的漩涡里。

穿着精致米色高跟鞋的脚踏进水洼里，水溅上了她的脚背。

暴雨如注，顾雨浑身湿透地僵立在便利店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睫毛上，她却浑然不觉，死死盯着街对面那对相拥的身影——陈季正小心翼翼地将伞倾向曲婷婷，那温柔缱绻的眼神，竟比他们六年恋爱里任何时刻都炽热。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钻心的痛让她想起九年前的盛夏。彼时她不过是个笨拙的少女，每天清晨五点起床熬粥，穿过三条街只为给陈季送一份温热的早餐；体育课上偷偷藏起冰镇矿泉水，看着他喉结滚动一饮而尽时，自己的心跳比八百米冲刺还剧烈。高考结束那晚，他低头浅笑说"好"，她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手机震动刺破回忆，陈季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顾雨，我们分手吧。"机械地挂断又重拨，听着听筒里单调的嘟声，顾雨突然笑出声。雨水混着眼泪流进嘴里，咸得发苦——原来从曲婷婷回国的那一刻起，她九年暗恋、六年痴恋，都不过是个笑话。

惊雷炸响，雨水冲刷着她破碎的倒影，便利店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

惊雷炸响，一辆失控的货车突然冲过街角。顾雨站在便利店门口，恍惚间竟没有躲避的念头。刺耳的刹车声中，陈季惊恐的尖叫混着雨声传来。钢铁撞碎雨幕的瞬间，她终于看清陈季眼底的慌张——原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连假装的关心都懒得施舍。黑暗吞没意识前，顾雨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刻下血痕：若有来生，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二

一片黑暗的梦境中，顾雨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记忆碎片裹挟着刺骨寒意席卷而来——母亲苍白的病容、父亲决绝跃下高楼的身影，还有陈季搂着曲婷婷时嘴角轻蔑的弧度，如同带刺的藤蔓，将她死死缠绕。她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破碎呜咽，却只能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不断下沉，下沉。

黑暗中，她看见一处微光，顾雨向那处地方靠近，可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她自己。

她画着红唇，眼线上挑头发，像波浪线一样弯曲，直到腰间，脸上有着幸福的笑意，这样明艳又张扬的妆容，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顾雨低头看看自己的齐刘海，披肩短发，妆容清淡，并未把自己的优势显现出来，反而显得自己以充满攻击性的长相不伦不类。

顾雨好像意识到什么，陈季说，他喜欢她短发的样子，喜欢她朴素的样子，所以她放弃了自己满衣柜的鲜艳，整日只有黑白灰，这是曲婷婷高中时的样子。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顾雨浑身发颤地跌坐在地。镜面另一侧的自己缓缓伸手，隔着无形的界限轻轻虚搭在她肩头，那怜悯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将她这些年的委屈与不甘都照得无所遁形。

"你，过的好吗？"顾雨哽咽着开口，声音破碎得如同被揉皱的纸片。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

对面的自己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可眼底的心疼却怎么也藏不住："好，我过的特别好。"她顿了顿，指尖在界限处轻轻颤动，"我剪掉了迎合别人的短发，穿上了喜欢的红裙，我终于...活出了自己。"

顾雨忽而又哭又笑，发丝凌乱地垂落眼前，整个人失魂落魄如同疯子："那就好，那就好。我没有陈季也一样活的好好的，不是吗？"她的笑声混着呜咽，在黑暗中撞出空洞的回响。

镜面两侧陷入漫长的寂静，唯有顾雨压抑的抽噎声在虚空中飘荡。直到对面的身影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想重活一世吗？"

"想！"顾雨猛地抬头，眼底泪花折射出冷冽的光，那些被背叛的屈辱、家族覆灭的仇恨，此刻都化作滚烫的火焰在瞳孔中燃烧。

"那就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去。"带着红唇的自己笑意温柔，涂着艳丽红甲的手穿过镜面的桎梏。顾雨毫不犹豫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那是为陈季洗手作羹汤磨出的痕迹，如今却要带着刻骨恨意，重新握住命运的缰绳。当两双手相触的刹那，温热的力量如电流窜遍全身，黑暗开始剧烈震颤，吞噬一切的漩涡在脚下骤然展开。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破碎的音节从虚空中漏出：“顾雨，你会遇见一个对你一辈子好的人，他叫沈……”尾音被卷入漩涡般的白光里，只余下急促的心跳在耳膜轰鸣。顾雨想抓住那个名字，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风。

沈什么？

三

顾雨皱眉。

意识渐渐回笼，耳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鼻尖，她慢慢眨眨眼，眼前是雪白的病床和窗外随风轻晃的小树林。

"我这是出车祸救活了？"失望在眼底一闪而过，原以为那场与镜面自己的对话能带来重生转机，终究只是临死前的臆想。

突然，说话声戛然而止。雪白的帘子被"唰"地拉开，熟悉的身影撞进眼帘——颜宁扎着高马尾，校服袖口还沾着粉笔灰，标志性的草莓发绳在阳光下晃出甜腻的光。

"醒了？"颜宁见顾雨睁着眼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杏眼顿时瞪圆，在她眼前夸张地挥了挥手，"昏迷傻了还是失忆了？"

那带着薄荷糖气息的声音撞进耳膜，顾雨喉咙突然发紧。

记忆如潮水翻涌，上一世颜宁蜷缩在顶楼天台的模样与眼前鲜活的少女重叠，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地砸落枕巾。曾经她以为那场自杀只是家道中落的绝望，此刻看着好友澄澈的眼睛，陈季和曲婷婷算计顾家时的阴鸷嘴脸突然清晰起来——颜家的破产，会不会也是那两人布下的连环杀局？

颜宁手忙脚乱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一边给顾雨擦眼泪，一边絮絮叨叨：“怎么了？不是吧小姐姐，我们别哭啊，虽然低血糖倒在男神面前很丢脸，但是不用哭啊……”少女温热的指尖擦过脸颊，带着草莓护手霜的甜腻气息。

顾雨猛地怔住。宽大的蓝白校服松松垮垮，完全遮住了少女尚未发育完全的曲线，厚重的齐刘海扫过睫毛，生生将她那双勾人的狐狸眼压成了肿泡模样。这个被她遗忘多年的青涩模样，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真的重生了？！

她颤抖着举起手，在阳光下反复翻转。这双手白皙细嫩，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红，指甲圆润可爱，完全没有那道狰狞的断指疤痕。记忆如利刃剜心——前世她为了帮陈季稳固公司地位，擅自更改合同条款，被董事会的老狐狸们当众砍断小指。而那本该焦急赶来的陈季，当时却正搂着曲婷婷在游艇上开香槟庆祝。

顾雨突然死死攥住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温热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却不再是软弱的哭嚎，而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既然命运给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她定要让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恶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雨深吸一口气，指甲掐着掌心的痛意让她彻底清醒，胡乱抹了几把脸，将泪痕与疯狂尽数藏进掌心褶皱里。

颜宁攥着半湿的纸巾，盯着好友此刻空洞得像深渊的眼神，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眼神不该出现在十七岁少女眼中，倒像是垂暮之人回望半生。正欲追问，顾雨却突然仰头冲她笑了，狐狸眼弯成月牙，眼尾那颗红痣随着笑意轻颤，惊得颜宁手中纸巾都险些滑落。少女明艳的五官冲破齐刘海的桎梏，让她忍不住在心底惋惜：明明是能艳压群芳的长相，非要为了陈季那个木头剪个锅盖头，暴殄天物！

"咔嗒"一声，校医推门而入，玻璃药瓶在金属托盘上撞出清脆声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俯身查看时，顾雨垂眸盯着对方白大褂上的校徽——"青禾中学医务室"几个烫金字在阳光下反光，刺痛了她的眼。

"还有什么不舒服？"校医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

顾雨摇了摇头。

"就是节食加上压力大，回去多吃点饭。"校医撕下诊断单拍在床头柜，"下一位同学在外面等着呢。"

顾雨轻声道谢，任由颜宁半扶半拽地往教室走。走廊穿堂风卷起她的衣角，她望着远处操场上嬉笑的少年少女，感受着这独属于青春的气息。

——陈季，曲婷婷，这场迟到十年的审判，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