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淳意站在景仁宫的廊下,望着安陵容亦步亦趋跟在甄嬛身后的背影,藕荷色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慌不择路的蝶。
她指尖悄悄掐进掌心,安陵容方才接纸条时那慌乱的眼神,还有离宫时频频回头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对劲。
难不成,她真的把事儿捅出去了?
正思忖着,殿内传来皇后的声音:“齐妃,三阿哥的功课你得多上心,别总让他闷在书房里。”
方淳意眼睛一亮,理了理裙摆,脸上瞬间堆起天真烂漫的笑,迈着轻快的步子往里走,环佩叮当的响声在静悄悄的殿内格外清晰。
“皇后娘娘!”
她屈膝行礼,声音甜得像浸了蜜,一双杏眼弯成月牙,任谁看了都只当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嫔妾瞧着外面花儿开得好,本想邀几位姐姐去赏,可转念一想,许久没跟娘娘说说话了,就先来给您请安啦。”
皇后正与齐妃说着三阿哥的事,见她进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倒是有心了。淳常在坐吧。”
“齐妃姐姐好。”方淳意又转向齐妃,福了福身,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
齐妃本就没什么心机,见她笑得讨喜,也跟着笑:“快坐快坐,你这丫头,倒是比从前活络了。”
皇后看了眼日头,对齐妃道:“你先回去吧,让三阿哥得空了来给本宫请安。”
该说的都已说清,齐妃留在这儿,反倒碍事。
齐妃应声起身,临走前还拍了拍方淳意的手:“你陪娘娘说说话,娘娘这几日刚好转,正闷得慌呢。”
殿门合上的瞬间,皇后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端起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你不顾着旁人的眼目闯进来,定是有要紧事。”
这丫头看着天真,实则比谁都懂得避嫌,若非火烧眉毛,绝不会在这时候单独找她。
方淳意脸上的笑也敛了,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嫔妾怀疑……安常在把咱们的事告诉莞嫔了。”
她想起安陵容攥着纸条的手,想起她看甄嬛时那求助的眼神,心口就一阵发紧。
“方才在廊下,她跟莞嫔走得极近,还偷偷看了我好几眼,那眼神……绝不是装的。”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子晃出杯沿。
她想起安陵容方才在殿内那发白的脸色,想起她跟在甄嬛身后时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渐渐有了数。
“她倒是忘了,富察贵人的事,她脱得了干系?”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里满是不屑。
安陵容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子,就算想投靠甄嬛,也得看甄嬛敢不敢接这颗沾了血的子。
“可她若真说了,莞嫔定会提防咱们。”方淳意急了,指尖绞着帕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就金贵,往后怕是更难下手了。”
“急什么?”皇后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开得正艳的秋海棠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冷光。
“她想靠向甄嬛,就让她靠。一颗心不定的棋子,留着也是祸害,倒不如让她去甄嬛身边,当个‘眼线’。”
方淳意一愣:“娘娘的意思是……”
“让她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等她跟甄嬛走得近了,再让她‘不小心’坏了甄嬛的胎。”
“到时候,既除了龙胎,又能把脏水泼到甄嬛自己人身上,岂不是一举两得?”
方淳意眼睛一亮,脸上又露出笑:“娘娘英明!是嫔妾急糊涂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阿玛选的人,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随时能进宫。”方淳意答道,说起这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
“是督查院瓜尔佳鄂敏的女儿,叫瓜尔佳文鸳。模样是顶好的,就是性子野了些,瞧着不大懂事。”
皇后倒不在意:“懂事的留不住皇上,野一点才新鲜。”
她要的本就不是贤良淑德的闺秀,而是能搅乱后宫、分走甄嬛恩宠的“利器”。
“本宫会寻个时机,让皇上见见她。”
方淳意忙应着,心里却盘算着。
瓜尔佳文鸳再野,也不过是颗棋子,等利用完了,自有收拾她的法子。
而另一边,齐妃回到长春宫,刚坐下就重重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摔,檀木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娘娘这是怎么了?”贴身宫女连忙蹲下身去捡,见齐妃眉头拧成疙瘩,大气不敢出。
齐妃没理她,只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发呆。
皇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三阿哥本就不得皇上喜爱,如今吉嫔生了五阿哥,莞嫔又怀了孕,若是这两个孩子都平安长大,三阿哥往后还有什么指望?
年世兰虽生了公主,可年家势大,皇上对年羹尧本就忌惮,断不会让珞宁的驸马太过权势。
可甄嬛不一样,她父兄在朝为官,她自己又得圣宠,若真生了皇子,怕是……
齐妃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
“齐妃姐姐。”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富察贵人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愁容,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是你啊,快坐。”齐妃勉强笑了笑,让宫女看茶,“身子好些了?”
富察贵人坐下,接过茶盏却没喝,只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发颤:“好什么好?一闭上眼就想起我的孩子……”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若不是莞嫔那贱人的孩子克死了我的孩子,我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齐妃心里一动,试探着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孩子没了,谁都不想的……”
“怎么不能说?”富察贵人猛地放下茶盏,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在意,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她刚查出有孕,我的孩子就没了,这不是克是什么?姐姐,你就不担心吗?”
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莞嫔如今圣眷正浓,若她生下皇子,三阿哥往后……”
齐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是啊,她怎么能不担心?
三阿哥本就怯懦,若再被甄嬛的孩子比下去,怕是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可……可承乾宫守卫森严,咱们也做不了什么啊。”齐妃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她虽蠢,却也知道害龙胎是杀头的大罪。
富察贵人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姐姐就是太心善了。想动她,未必非要进承乾宫。”
她往齐妃耳边凑了凑,吐气如兰,“我听说,夹竹桃的花粉最是伤胎,若是混在点心或者汤药里……”
“你、你这是要……”齐妃吓得猛地往后缩,脸色瞬间惨白,“那可是龙胎!要是被发现了,咱们都得死!”
“死?”富察贵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凄厉,“难道看着莞嫔的孩子出生,踩着三阿哥的尸骨往上爬,咱们就能活了?”
她盯着齐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姐姐,你于心不忍,可甄嬛会念着你的好吗?她的孩子一旦站稳脚跟,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三阿哥!你如今的犹豫,都是日后扎在三阿哥心口的刀子!”
齐妃被她说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
富察贵人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
三阿哥会被除掉?她唯一的儿子会没命?
“嫔妾都是为了姐姐好。”富察贵人见她动摇,语气放缓了些,拍了拍她的手,“您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找嫔妾。”
说完,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内只留下齐妃一人,望着满地滚动的佛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一边是对龙胎的忌惮,一边是对三阿哥前途的焦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富察贵人出了长春宫,心里憋着的火气总算是散了些。
齐妃那副懦弱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着急,但若能说动她出手,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
她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却让她清醒了许多。
不管齐妃答不答应,甄嬛的孩子,她都不会让他平安出生。
刚走到御花园门口,就见吉嫔带着宫女迎面走来。
吉嫔穿着件月白色的素纱宫装,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看着素净又雅致,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的拨浪鼓,许是刚从翊坤宫看了五阿哥回来。
“给吉嫔娘娘请安。”富察贵人收敛了眼底的戾气,屈膝行礼,语气平淡。
她一向瞧不上吉嫔,觉得她只会闷头生孩子,半点争宠的心思都没有,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先生下了皇子,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吉嫔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目光落在富察贵人微微发红的眼眶上:“富察贵人这是从哪儿来?瞧着气色不大好。”
“刚从齐妃娘娘那儿回来,正准备回宫。”富察贵人敷衍道,不想跟她多话。
“巧了,本宫刚从翊坤宫出来,想着在御花园走走。”吉嫔笑意更深了些,语气自然得像是闲聊,“不如富察贵人陪本宫走一程?”
富察贵人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邀自己。
吉嫔一向独来独往,极少跟人亲近,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虽疑惑,却也不好拒绝,只得应道:“能陪吉嫔娘娘,是嫔妾的福气。”
两人并肩走进御花园,一路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慢慢走,谁都没说话。
吉嫔时不时低头拨弄着怀里的拨浪鼓,银质的鼓面在阳光下闪着光,发出细碎的“咚咚”声,倒冲淡了几分尴尬。
富察贵人走得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怎么除掉甄嬛的孩子,没注意到吉嫔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走到一处岔路口,忽听前方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语。
两人抬头一看,竟是敬妃带着宫女在闲逛,手里还捏着片刚摘的枫叶,正对着阳光看叶纹呢。
“给敬妃娘娘请安。”富察贵人和吉嫔连忙停下脚步,屈膝行礼。
敬妃位份高,又是协理六宫的人,她们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