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淳意刚回到储秀宫,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被汗浸湿的旗装,太后的懿旨就跟着到了。
传旨的嬷嬷脸色严肃,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淳贵人言行无状,僭越犯上,着闭门思过一个月,期间不得出储秀宫半步,不得会客,钦此。”
“谢太后恩典。”方淳意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听着温顺,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待嬷嬷走后,祺贵人赶紧上前扶她:“淳妹妹,这可怎么办啊?一个月不能出门,还要抄一百遍《女则》,太后这处罚也太重了……”
她脸上满是焦急,她还等着方淳意拿主意,好给皇后递消息呢。
方淳意被她扶起来,反手推开她的手,走到窗边坐下,指尖轻轻按在小腹上。
那里还只是一片平坦,可她清楚地知道,有个小生命正在悄悄萌芽。
原本她是想借着年世兰的责罚闹大,让皇上知道自己“受了委屈”,顺便把怀孕的消息捅出去。
有皇上护着,皇后纵是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可年世兰偏不上当,只罚了抄书。
太后更绝,直接禁足一个月。
起初她确实气闷,可转念一想,这倒未必不是好事。
禁足期间,外人进不来,她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养胎。
等一个月后出去,胎相该稳了,那时再告诉皇上,谁也动不了她的孩子。
至于皇后那边……
方淳意勾了勾唇角。
祺贵人急成这样,定会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告诉皇后。
皇后一心想除甄嬛的孩子,自然会另想办法,轮不到她操心。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方淳意转头看向祺贵人,脸上又挂上那副天真的笑,“想来是华贵妃在太后面前说了我的不是,太后才动了气。我就在宫里待着,正好清静。”
祺贵人见她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可……可莞嫔的孩子眼看就要足月了,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顺利生下来吧?我阿玛还等着……”
“急什么?”方淳意打断她,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皇后娘娘自有安排,咱们听话就是。你呀,还是先想想怎么监督我抄《女则》吧,别让华贵妃挑了错处。”
祺贵人被噎了一下,看着方淳意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虽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偏殿。
方淳意待她走后,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心腹雨儿在身边。
“去,把我梳妆匣最底下的那个锦盒拿来。”她低声吩咐道。
雨儿连忙取来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几支银针。
方淳意拿起一支银针,在自己腕上轻轻一扎,挤出几滴血珠,又取过一小撮草药碾碎,和着血珠放在指尖捻了捻。
片刻后,指尖的颜色微微发暗。
“还好,胎气还算稳。”她松了口气,把银针放回盒里,“这一个月,每日的吃食你亲自盯着,别让任何人碰。还有,对外就说我抄书累着了,懒得见人。”
雨儿点点头:“小主放心,奴婢省得。”
方淳意望着窗外的石榴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年世兰、甄嬛、皇后……
你们一个个斗吧,等我生下孩子,看谁还能压得住我。
而此时的翊坤宫,年世兰正听着颂芝的回话。
“娘娘,太医院那边儿查遍了,确实没有淳贵人传太医的记录。”颂芝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困惑,“奴婢特意找了温实初和江诚,两人都说近半年来,淳贵人就没请过平安脉。江太医还说,淳贵人年纪小,性子野,皇上疼她,也就随她去了,这两年加起来,请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年世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宫女给她卸钗环。
金步摇被取下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眉头微蹙:“不请平安脉?这倒是奇了。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按月请脉,就怕身子有恙错过了调理时机,她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许是……许是真的身子康健,不把这些当回事?”颂芝猜测道。
“康健?”年世兰冷笑一声,“前日在宫道上,她故意说那些僭越的话,明摆着是想让我罚她。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哪会有这么深的算计?”
她总觉得方淳意不对劲,那种刻意引火烧身的姿态,太像……
太像揣着秘密想借势了。
“去,把敬事房的侍寝档案取来。”年世兰忽然说道,“本宫倒要看看,她最后一次侍寝是什么时候。”
颂芝不敢耽搁,转身就去了。不到一刻钟,就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回来,双手奉上:“娘娘,这是近一年的记档。”
年世兰翻开册子,指尖划过一行行小字。
方淳意的侍寝记录确实不多,零零散散的,最近一次是在上月初三,之后便再没翻过她的牌子。
按日子算,若是那时怀上的,如今也该有一个多月了……
可太医院那边没有任何记录,她自己也没声张,这不合常理。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年世兰合上册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着。
罢了,左右她被禁足一个月,这期间有什么动静,总会露马脚的。
几日后,宫里传开了消息——京畿一带闹起了旱灾,已经两个多月没下过像样的雨了,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
皇上忧心忡忡,和皇后商议后,决定亲自去天坛祈雨,之后再去甘露寺小住几日,为百姓祈福。
消息传到翊坤宫时,年世兰正在逗绯昀玩。
听到“甘露寺”三个字,她怀里的手猛地一紧,绯昀被捏得不舒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娘,您怎么了?”颂芝连忙上前接过绯昀,轻轻哄着。
年世兰定了定神,摆了摆手:“没事。”
可心里却翻江倒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前世她就是借着皇上离宫的机会,设计让甄嬛去了甘露寺,害得她吃尽了苦头。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好在,如今后宫的事一直是她在管,皇后离宫前也没什么特别的吩咐,只召集群妃说了些“各司其职,勿要生事”的场面话。
离宫那日,天还没亮,宫道上就排满了仪仗。
皇上穿着明黄色的祭服,站在宫门口,见年世兰过来送行,便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很温和,“后宫的事,朕都交给你了。等朕和皇后回来,定有嘉奖。”
年世兰屈膝行礼,抬头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皇上放心,臣妾定会打理好后宫,不让您分心。只是祈雨辛苦,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皇上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朕知道。”
看着皇上和皇后的仪仗缓缓消失在宫道尽头,年世兰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她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一众嫔妃,目光最后落在祺贵人身上。
瓜尔佳氏,咱们的账,也该好好算了。
“天不早了,都回宫歇着吧。”年世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到翊坤宫回话。”
众人纷纷应诺,正要散去,她又看向甄嬛:“莞嫔,你身子重,就不必拘着那些虚礼了。往后如无特殊事,不必来翊坤宫请安,在承乾宫好好养胎就是。”
甄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年世兰在护着她。
近来她总觉得小腹坠着疼,正想歇着,便福了福身:“多谢贵妃娘娘体谅。”
其他嫔妃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富察贵人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底满是嫉妒,她的孩子没了,甄嬛却能被这般优待。
祺贵人更是攥紧了拳,年世兰这分明是在给甄嬛撑腰,往后她想找机会对付甄嬛,怕是更难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此刻倒觉得齐贵人和方淳意被禁足是件幸事,至少不用在年世兰眼皮子底下受气。
“娘娘,臣妾回宫也无事,”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吉嫔忽然开口,声音细细的,“不知道能不能去翊坤宫叨扰片刻?臣妾……臣妾想看看两位公主。”
吉嫔素来性子孤僻,不怎么合群,今日主动开口,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
年世兰看了她一眼,眼神怯怯的,倒像是真的想找个地方待着。
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随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