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见欣贵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便知道不必多言。
她微微屈膝，又福了一礼，声音平稳无波：“那奴婢二人便不叨扰小主了。”说罢，转身带着流朱往回走。
宫道上的风比来时更凉了些，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擦过她们的裙角。
流朱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启祥宫的方向，小声道：“槿汐姑姑，你说欣贵人真的明白了吗？”
槿汐脚步不停，目光平视前方，轻声道：“欣贵人是个通透人，宫里的弯弯绕绕，她比咱们懂。”
她顿了顿，瞥了眼旁边的流朱，“往后少问这些，做好分内事就好。”
流朱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只加快脚步跟上。
远处传来巡夜禁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得人心头安稳，这深宫的白日，总藏着比黑夜更密的算计。
启祥宫内，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得窗纸都泛着暖黄。
“小主，”春桃将两个食盒并排摆在桌上，指尖轻轻叩了叩盒盖，“都打开看看吗？”
欣贵人正逗着绯昀玩，闻言抬头，点了点头：“打开吧。”
春桃先掀开左边的食盒，里面是四样细点：翡翠烧卖玲珑剔透，水晶凉糕莹润如玉，还有两碟蜜饯，看着精致得像摆件。
绯昀的小脑袋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小手指着烧卖，含糊地喊：“吃……”
欣贵人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别急，看看还有什么。”
春桃又打开右边的食盒，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漫了开来——
是藕粉桂花糖糕，粉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碎，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旁边是山药卷，白胖的卷儿裹着椰蓉，看着就让人嘴馋。
可就在春桃往外拿的时候，欣贵人忽然皱起了眉。
“怎么了，小主？”春桃察觉到她的神色，停下手。
欣贵人走到桌前，目光在两个食盒里扫了一圈，缓缓道：“你看这山药卷，”
她指着右边食盒里的，又指了指左边食盒底层。
“左边这盒里，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春桃仔细一看，果然——左边食盒最底层，铺着油纸，里面静静躺着几块山药卷，和右边食盒里的分毫不差。
欣贵人恍然笑了，眼底的疑虑散了个干净。
甄嬛和沈眉庄哪里是让绯昀挑着吃，分明是借着双份的山药卷传话。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抬眼看向春桃，“这盒有双份点心的，先收进里屋的食盒柜里，别让人看见了。”
又指了指右边的食盒，“把这个打开，让公主尝尝。”
春桃会意，忙应着“是”，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绯昀早等不及了，小手扒着桌沿，仰着小脸喊“额娘”。
她在翊坤宫讲惯了这个称呼，对着欣贵人也顺口喊了出来。
欣贵人的心像被什么软东西撞了一下，笑着拿起一块糖糕，递到她嘴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绯昀小口咬着，桂花的甜混着藕粉的香在舌尖散开，小脸上立刻绽开满足的笑，像朵刚晒过太阳的小花儿。
欣贵人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后宫的聪明人太多，连送份点心都藏着这么多门道。
承乾宫的暖阁里，气氛却有些焦灼。
甄嬛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扶手上的雕花。
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宫道上的人影稀稀疏疏，可去启祥宫的槿汐和流朱还没回来。
“小允子，”她扬声唤道，“再去宫门口看看，槿汐她们回来了没有？”
“哎，奴才这就去！”小允子应声跑出去，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去看了。
沈眉庄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本医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放下书，轻声道：“别急，槿汐办事稳妥，定是路上耽搁了。”
“我知道她稳妥，”甄嬛转过头，眉宇间带着忧色，“可我就是放心不下。贵妃娘娘在禁足，咱们连面都见不上，只能靠这点心传消息，万一……”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小允子的声音：“娘娘！惠贵人！槿汐姑姑和流朱姐姐回来了！”
甄嬛猛地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沈眉庄也紧随其后。
“怎么样？”甄嬛一把拉住槿汐的手，指尖都有些发凉。
槿汐刚进暖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见她着急，忙笑着安抚：“娘娘放心，欣贵人都明白了。”
她把去启祥宫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欣贵人接过食盒时，特意让春桃收了起来，没当场打开，想来是懂了咱们的意思。”
甄嬛这才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她转向沈眉庄，眼里有了笑意，“还是你主意好，总算把心意传到了。”
沈眉庄也笑了：“能让她知道咱们惦记着，就够了。”
正说着，流朱从外面端来两碗热茶，递过来：“娘娘，惠贵人，喝口茶暖暖吧。”
甄嬛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安定了不少。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暮色，轻声道：“但愿贵妃娘娘能明白，咱们不是想添乱，是真的为她着急。”
夜幕降临时，欣贵人抱着已经睡熟的绯昀，带着那个藏着双份点心的食盒，往翊坤宫去。
翊坤宫的宫门依旧紧闭，周宁海守在门口，见是她，忙笑着迎上来：“欣贵人来了。”
“劳烦周公公通报一声，我送绯昀回来。”欣贵人轻声道，生怕吵醒怀里的孩子。
周宁海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回来，引着她往里走：“娘娘在暖阁等着呢。”
暖阁里亮着羊角灯，光线柔和。
年世兰正歪在软榻上，手里翻着本戏文，珞宁趴在她脚边的小地毯上，拿着炭笔在纸上画小人儿。
“额娘！”绯昀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在欣贵人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到年世兰，立刻挣扎着要下来。
年世兰放下戏文，笑着张开手臂：“慢点跑，别摔了。”
绯昀跌跌撞撞地扑进她怀里，小脑袋在她颈间蹭来蹭去，嘴里嘟囔着“糕糕”。
年世兰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今天吃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高兴？”
欣贵人把食盒放在桌上，笑着解释：“是莞嫔娘娘和惠贵人送了些点心来，绯昀爱吃那藕粉桂花糖糕，吃了好几块呢。”
年世兰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上，挑眉道：“她们还特意送点心来了？”
“是呢，”欣贵人走上前，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山药卷和糖糕，“还做了您爱吃的山药卷，说有双份，让给珞宁也带些。”
她说着，从里面拿出那个单独包着的油纸包，“这是给您留的。”
年世兰看着那油纸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双份的点心，哪是给珞宁的，分明是甄嬛和沈眉庄在说“我们惦记着你”。
她拿起一块山药卷，咬了一口，椰蓉的香混着红豆沙的甜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沈眉庄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有心了。”她淡淡道，抬眼看向欣贵人，“明日你替本宫回句话给她们，绯昀的周岁宴，本宫会去的。”
欣贵人心里一震，随即涌上狂喜。
年世兰要出席宴会？这意味着她不打算一直禁足下去！
她忙屈膝道：“嫔妾记下了，定会传到。”
年世兰摆了摆手，让颂芝带绯昀去里屋睡觉，又对欣贵人道：“天晚了，你也回去吧。”
欣贵人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翊坤宫。
她知道，年世兰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没被禁足打垮，这场后宫的棋，她还要接着下。
欣贵人走后，暖阁里安静下来。
珞宁已经困了，靠在年世兰怀里打哈欠。
年世兰抱着她，轻轻拍着后背，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娘娘，夜深了，该歇息了。”颂芝轻声道。
年世兰没动，只淡淡道：“让周宁海把人带进来吧。”
颂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忙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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