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看着下人们一个个恭顺退去的背影,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回去。
刚才宝鹃那番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碎玉轩拢共就这五六个人,都是跟着她从潜邸过来的老人,虽说是忠心,可宫里的舌头多,保不齐哪个一时嘴快,把今晚的事漏了出去。
她靠在廊柱上,望着院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梨树,轻轻叹了口气,可别自己这儿费尽心机让年世兰放了心,底下人再拎不清,给她惹出什么塌天的乱子来,到时候别说保不住自己,怕是连两个公主都要受牵连。
另一边,年世兰抱着熟睡的珞宁回到翊坤宫时,殿里的炭盆还烧得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她没先回内寝,而是站在殿门口,抬手拢了拢珞宁身上的小被子,对着身后跟着的周宁海轻声吩咐:“把绯昀也抱到内寝的小床上吧,夜里离得近,我也放心。”
周宁海应了声是,怀里抱着绯昀,脚步放得极轻。
他那双腿本就有旧疾,白天在碎玉轩窝在床底许久,后来又跟着来回奔波,此刻脚踝处早已经酸麻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得先顿一下,扶着廊柱稳住身形,额角沁出的细汗在宫灯的光线下泛着亮。
年世兰看在眼里,心里过意不去,等他把绯昀放好,便转过身对着他和颂芝温声说道:“你们俩也累了一天了,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来回跑,回去好好歇着吧,这儿有宫女看着呢。”
周宁海心里熨帖,他知道贵妃素来体贴下人,尤其是对他这个腿脚不便的老奴,更是多有照顾。
这会儿听年世兰这么说,也不推辞,毕竟他确实撑不住了,双腿像是灌了铅,再站一会儿怕是要直打晃。
而且翊坤宫的值守宫女都是跟着年世兰多年的老人,稳妥得很,贵妃寝殿里也确实用不上他。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声音有些发哑:“那奴才就先退下了,娘娘夜里有事儿,随时叫奴才。”说完,便扶着墙,一步一挪地退了出去。
可颂芝却没动。
她站在原地,看着内寝里并排躺着的珞宁和绯昀,又看了看年世兰脖子上贴着的药膏,眉头紧紧蹙着,“娘娘,奴婢不累,奴婢在这儿陪着您和公主们吧。夜里您要起夜,或是公主们醒了哭闹,奴婢在跟前也能搭把手。”
“胡说。”年世兰转过身,故意板起脸,她太了解颂芝了,这丫头打小跟着自己,最是死心眼,若是不逼一逼,今晚说什么都不会走。
“白天你跟着我忙前忙后,晚上又在碎玉轩担惊受怕,眼皮子都在打架了,还说不累?快回去睡,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可她没料到,这话一出口,颂芝的眼圈唰地就红了。
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了转,她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声音带着哽咽,轻轻喊了一声:“小姐……”
这一声“小姐”,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了年世兰心上。
颂芝跟着她这么多年,在宫里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叫“娘娘”,只有在私下里、或是情难自禁时,才会叫回从前在年府时的称呼。
“小姐,您都受伤了……”颂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奴婢不放心啊——”
“奴婢从十岁就进年府伺候您,跟着您进宫,不管是以前在年府,还是现在在宫里,奴婢都把您当成最亲的人、最重要的人。您伤成这样,还要带着两个公主睡,奴婢怎么能放心走呢?”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年世兰的心尖上。
她一直把颂芝当成姐妹,可刚才还故意板着脸赶她走,这会儿看着颂芝哭红的眼睛,心里又酸又软。
她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摸了摸颂芝的头,就像从前在年府时,颂芝受了委屈,她也是这样安慰她一样。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好,别哭了……那今晚你就留下,陪着我们娘仨。”
“哎!”颂芝一听这话,眼泪瞬间就收住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先翘了起来。
她赶紧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外面走:“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打热水,伺候您洗脸卸妆,再拿床薄被子过来,晚上就守在床边。”
年世兰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还是这丫头,一点小事就哭鼻子,可转眼又能高兴起来。
等颂芝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年世兰卸了钗环、洗了脸,转身要收拾水盆时,目光又落在了年世兰脖子上的伤上。
那处伤贴着一层薄薄的纱布,边缘还能看到一点渗出的药渍,看着就触目惊心。
颂芝的脚步顿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好意思开口。
年世兰瞧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在年府时跟着府里的嬷嬷学过些粗浅的药理,平日里自己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她给打理。
便主动开口:“你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白瓷药瓶拿来吧,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你再替本宫换一次药。”
“是!”颂芝眼睛一亮,赶紧应了声。
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白瓷药瓶,那是皇上前几日赏的,据说里面的药是太医院特制的,止血消炎最是管用。
她又拿了干净的纱布和棉签,快步走回来,先把药瓶打开,倒出一点淡黄色的药粉在手心,凑到年世兰身边,轻声说:“娘娘,您忍一忍,奴婢轻一点。”
年世兰点了点头,微微仰起头,露出脖子上的伤。
颂芝的动作格外轻,指尖捏着纱布的一角,一点点把旧纱布揭下来。
纱布沾了药渍,有些粘在皮肤上,她怕扯疼年世兰,每揭一下都要顿一顿,嘴里还小声哄着:“娘娘,慢点儿,不疼啊……”
等旧纱布彻底揭下来,那道寸许长的伤口便露了出来。
伤口周围还是红肿的,中间结着一层薄薄的痂,边缘还有些泛青,一看就知道当时撞得有多重。
颂芝看着伤口,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赶紧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拿起棉签蘸了点温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又小心翼翼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换好药,重新用纱布包好,颂芝才松了口气,声音还是带着点发颤:“娘娘,当时您一定很疼吧?要是奴婢昨天没跟着去碎玉轩,要是奴婢在您身边,除非奴婢死了,否则绝不能让那些人伤着您一根头发!”
“说什么傻话呢。”年世兰抬手,用指腹轻轻点了点颂芝的额头,声音放得极轻。
她没再用“本宫”,此刻在她眼里,颂芝不是奴才,是陪着自己从小到大的姐妹,没必要说那些生分的称呼。
“昨晚是敦亲王的人,他们抓我是为了威胁哥哥。你就算在我身边,又能有什么用?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刀,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打得过他们?我自己受点伤,反倒是好事。他们见我伤了,怕真闹出人命不好收场,才会怕了,不敢把我怎么样。”
颂芝一听“敦亲王”三个字,眼睛瞬间就瞪圆了,气的手都在抖:“他、他疯了?!敦亲王怎么敢这么做!娘娘,这事儿必须得告诉大将军啊!大将军要是知道他敢动您,肯定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