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姑姑这话是怎么说的！”黄规全一听颂芝这话，额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赶紧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声音都发颤，“奴才……奴才实在是惶恐！您看您跟奴才透个底，到底是哪处没办妥当，惹娘娘不痛快了？您就给奴才说说吧，一会儿奴才去见娘娘，心里也能有个准备，别到时候说错了话，再惹娘娘生气。”
他一边说，一边往颂芝跟前凑了半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里却满是慌乱。
他左思右想，最近也没敢在翊坤宫的份例上动手脚啊，怎么又把这位祖宗给得罪了？
难不成是上次给碎玉轩少送炭火的事儿被发现了？
可安陵容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常在，怎么还能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去？
颂芝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不搭理他这副装可怜的样子。
她对着身后跟来的小太监抬了抬下巴，语气冷淡：“去，把库房里最好的银丝炭搬一笼出来，仔细着点，别磕着碰着。”
小太监连连忙应下，转身快步往库房跑。
颂芝这才扫了黄规全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黄总管还是自己琢磨吧，娘娘要问的话，奴婢可不敢替你编。”
说完，她也不等黄规全再说话，等小太监把炭火搬出来，亲自清点了数目，确认每一块都圆润饱满、没有碎渣，才带着小太监转身就走。
黄规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颂芝的背影消失在内务府的门口，手里还攥着刚才擦汗的袖子，站在原地，后背上的汗都把里衣浸湿了。
他不是傻子，年世兰要送炭火，直接从翊坤宫的份例里拿了送过去就行，何必特意让颂芝来内务府走一遭？
这分明是在点他，是在提醒他做的事儿，娘娘都知道了！
黄规全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心里越想越慌。
上次克扣莞嫔娘娘的碧螺春，贵妃娘娘就已经敲打过他一次，这次又克扣安常在的炭火，若是娘娘真要追究，他这个内务府总管的位置怕是保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先去翊坤宫认错再说，总比在这儿等着娘娘派人来拿他强。
此时的翊坤宫正殿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和菊花茶的清香。
年世兰靠在铺着狐裘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素笺，上面写着元宵宴的大致流程，正和坐在对面的甄嬛说着话：
“你看这菜式，太后年纪大了，吃不得太油腻的，让御膳房多备几道清淡的，比如莲子羹、翡翠豆腐；皇上喜欢吃苏式点心，让他们把蟹粉小笼、枣泥糕都准备上，别到时候缺了。”
甄嬛坐在一旁，手里也拿着一张纸，上面记着年世兰说的话，闻言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一会儿就记下来，让人跟御膳房打招呼。对了，宴席上的乐师，是用宫里现成的，还是再从外面请些擅长弹琵琶、吹笛的？”
两人正说着，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内务府黄总管求见——”
年世兰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着外面说道：“让他进来。”
黄规全低着头，弓着腰，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殿，刚跨过门槛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年世兰和甄嬛连连磕头：“给贵妃娘娘请安！给莞嫔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恭敬，眼神却偷偷往上瞟，想看看年世兰的脸色。
“起来吧。”年世兰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她指了指殿角的小凳子，“坐吧。不知黄公公特意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黄规全哪里敢坐，依旧躬着身子，陪着笑说道：“娘娘说笑了！奴才哪儿敢给娘娘吩咐啊！是奴才想着，娘娘刚从寿康宫回来，怕是有事儿要吩咐内务府，所以特意过来问问，看看娘娘有什么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奴才也好赶紧去办。”
年世兰端起桌上的菊花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都没往他身上落：“本宫哪儿敢吩咐你啊？”
她顿了顿，语气似夸实贬，“本宫看着你如今这差事当的，是越发好了。各宫的份例安排得妥妥当当，宫里的大小物件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想来也不用本宫再提点什么了。”
她说着，抬眼扫了黄规全一眼，语气又软了些：“你本是本宫的远亲，当年若不是本宫在皇上跟前替你说话，你也坐不上这内务府总管的位置。如今你能把差事办得这么‘好’，本宫心里也是高兴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忘记娘娘的大恩！”黄规全赶紧又躬身，头垂得更低了，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娘娘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说他差事办得好，一会儿又提当年的恩情，没头没尾的，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啊？难道不是为了碎玉轩炭火的事儿？
年世兰看着他这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把手里的素笺往桌上一放：“对了，太后准备在正月十五举办家宴，这事你知道吧？”
见黄规全摇了摇头，她又说道：“如今定了，由莞嫔主理这场宴席，内务府这边，怕是要跟着忙起来了。桌椅陈设、食材采买、宫女太监的调配，都得你这边操心。”
黄规全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原来是为了宴席的事儿！他还以为是炭火的事儿露馅了呢！
他连忙堆起笑，拍着胸脯说道：“奴才们还没接到懿旨，不过既然是贵妃娘娘您说的，那肯定是不会有错的！您放心，等懿旨一到，奴才们立刻就准备，一定尽心竭力协助莞嫔娘娘，把这场宴席办得妥妥当当的，绝不让娘娘和莞嫔娘娘费心！”
他心里根本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宫里的宴席，哪次不是内务府把一切都备好，主理的娘娘不过是挂个名，走个过场而已？
别说莞嫔娘娘，就是换个答应来主理，他也能把事儿办得顺顺当当的。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年世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可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内务府的事儿千头万绪，采买、修缮、各宫份例，哪一样都离不开人。想来黄公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怕是没精力再盯着宴席的事儿了。”
黄规全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些：“娘娘说的是……不过奴才身子骨硬朗，忙得过来，宴席的事儿奴才亲自盯着，您和莞嫔娘娘更放心。”
“不用了。”年世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本宫看着你手下那个叫徐德的小太监，做事倒还稳妥，心思也细，这次宴席的事儿，就让他来办置吧。你啊，就专心管你内务府的那些杂事，别累着了。”
这话一出口，黄规全的脸唰地就白了，他终于明白过来！
刚才年世兰那些“夸奖”、那些“恩情”，全都是铺垫！
她根本不是要让他协助宴席，是要把他从宴席的事儿里摘出去，是在敲打他！
徐德不过是个刚升上来的小总管，让他来办这么大的事儿，明摆着是说他这个总管不如一个小太监，是在提醒他“你办的事儿，本宫不满意！”
黄规全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知道自己最近办差不用心，惹娘娘生气了！求娘娘原谅奴才这一次，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年世兰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连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淡的：“这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认错了？黄公公怕是想多了吧？”
她放下茶杯，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黄规全，对着甄嬛笑了笑，“莞嫔你看，黄公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最近太累，糊涂了？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跪坏了膝盖。”
“娘娘！奴才真的错了！”黄规全哪里敢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都磕得发红，“奴才不该克扣安常在的份例，不该少给碎玉轩炭火！奴才这就派人把安常在的炭火、点心、布料都补上，补最好的！求娘娘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别让徐德办宴席，奴才一定把宴席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来之前还想好了各种理由，若是娘娘问起炭火，就说库房里炭火不足，先紧着高位份的娘娘。
若是问起莞嫔的茶叶，就说御膳房送晚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年世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连提都不提他克扣份例的事儿，直接用换人的方式敲打他，逼得他只能自己主动招认！
年世兰听到他终于说出克扣安陵容份例的事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眼神冷得像冰。
她猛地抬手，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哐当一声，茶水溅出来，洒在素笺上，洇湿了上面的字迹。
这一声响，在安静的殿里格外刺耳，连甄嬛都忍不住抬眼看向年世兰，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开来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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