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清晨，寒意在窗缝里钻着空子。
地龙烧得微弱，只够勉强驱散脚边的凉意，安陵容拢着半旧的藕荷色披风，指尖还是冻得发僵，正低头给案上的腊梅修剪枯枝，就听见院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颂芝姑姑来了——”
她抬头时，就见颂芝裹着厚实的石青色披风，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笼银丝炭走进来，炭块圆润饱满，泛着乌亮的光，一看就是最上等的料子。
“安常在，”颂芝笑着把炭火交给碎玉轩的小太监，“贵妃娘娘说您这儿炭火不足，特意让奴婢从翊坤宫的份例里匀一笼过来，您赶紧让小太监添上，别冻着身子。”
安陵容连忙道谢，看着小太监把银丝炭添进地龙，没过半刻，屋里的暖意就浓了起来，连空气里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
她正和颂芝说着话，院外又传来一阵动静，这次是内务府的人，黄规全亲自领着几个宫女太监，扛着布帛、提着点心匣子、抱着新的暖炉，浩浩荡荡地进了院，脸上堆着比炭火还热络的笑。
“安小主！奴才给您请罪来了！”黄规全刚进正殿，就对着安陵容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里满是刻意的谦卑。
“前几日内务府赶上各宫领份例，事儿多手杂，奴才一时疏忽，竟漏了您这儿的炭火份例，让小主受冻了！要不是贵妃娘娘让颂芝姑姑来补送炭火，奴才还蒙在鼓里，差点就成了怠慢主子的罪人！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原谅奴才这一回吧！”
安陵容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刚温好的菊花茶，指尖摩挲着杯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一时疏忽？分明是看她不得宠，故意克扣份例！
从前在延禧宫时，她刚进宫位份低，内务府的人更是把拜高踩低四个字刻在了脸上，冬天的炭火总是掺着碎渣，夏天的冰鉴送来得晚，连份例里的点心都时常是凉的。
那时候她无依无靠，只能忍着，连抱怨都不敢让旁人听见。
可如今不一样了，年世兰一句话，黄规全就亲自带着人上门补送，连姿态都放得这么低。
安陵容压下心里的感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语气平淡：“公公说的哪儿的话？内务府掌管着宫里这么多份例，事儿忙不过来，一时忘了也是常有的事，谈不上什么怠慢。”
她顿了顿，故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暗示：“不过也真是巧，贵妃娘娘最近也没来过碎玉轩，竟还知道我这儿炭火不足。许是娘娘心肠好，本就想着赏我些东西，正好赶上了呢。”
这话一出，黄规全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本以为，是安陵容自己去翊坤宫告了状，可听这意思，年贵妃根本没来过，就知道碎玉轩的情况？
这说明贵妃娘娘一直在留意安常在啊！
他顿时吓得后背冒冷汗，连忙又弓了弓身子，语气更恭敬了：“小主说笑了！贵妃娘娘定是心里记挂着您，才特意留意着碎玉轩的动静！今儿一早，娘娘还把奴才叫到翊坤宫问话，特意叮嘱奴才，一定要把您这儿缺的东西都补上，绝不能让您受委屈！”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宫女太监把东西往屋里搬：“您看，这是新到的云锦布料，做冬衣最暖和，这是御膳房刚做的枣泥糕，您垫垫肚子，还有这个暖炉，是纯铜的，揣在怀里热乎得很……”
“都是按您的份例补的，还多给了些，算是奴才给您赔罪的心意。”
安陵容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心里清楚，这是年世兰给自己撑了腰，若是再矫情推辞，反倒显得不识好歹。
她对着黄规全点了点头，语气诚恳：“那就有劳公公费心了。以后碎玉轩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我就让宝鹃去内务府麻烦公公。”
“不麻烦！不麻烦！”黄规全连忙摆手，脸上的笑更真切了，“这本来就是奴才的本分！宝鹃姑娘要是去了，奴才保证立刻就给您办妥当，绝不敢耽误半分！”
安陵容对着旁边的宝鹃使了个眼色：“宝鹃，送黄公公出去吧。”
宝鹃应了声是，领着黄规全往外走。
看着黄规全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的样子，安陵容坐在椅子上，轻轻舒了口气，这还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被内务府的人如此恭敬对待，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没过多久，宝鹃就回来了，见安陵容正对着桌上的云锦布料出神，走上前轻声唤道：“小主。”
安陵容回过神，伸手摸了摸布料的质地，柔软顺滑，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料子。
她转头看向宝鹃，眼神里带着点笃定：“宝鹃，你看，如今华贵妃对咱们如此照顾，就说明咱们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莞姐姐虽然也得宠，可她位份毕竟不如贵妃娘娘高，在宫里的根基也浅。有贵妃娘娘照着，咱们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总能安稳些。”
“奴婢也这么觉得！”宝鹃连忙点头，眼里带着点兴奋，“而且奴婢听小厨房的宫女说，自从叶贵人进宫，皇后娘娘那边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太后前几天还罚了叶贵人跪着呢，皇上虽然宠叶贵人，可也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皇后想借着叶贵人打压旁人，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安陵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换做从前，皇上一门心思放在叶贵人身上，她怕是早就急得夜不能寐，琢磨着怎么才能让皇上记起自己。
可现在，她心里竟没什么波澜。
在宫里待得久了，她也看明白了，恩宠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人能一直得宠，也没人会一直无宠。
就像欣贵人，性子直，不争不抢，虽然不得宠，却也安安稳稳地在宫里过了这么多年，或许，这样过后半生，也不错。
“对了，”安陵容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亮，“明日咱们去翊坤宫给贵妃娘娘谢恩吧。”
“她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得当面道谢。而且元宵宴快到了，叶贵人如今正得宠，说不定娘娘也需要人帮着参谋参谋，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表表心意也是好的。”
宝鹃连忙应下：“奴婢记下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准备。”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十，离正月十五的元宵宴只剩五天。
翊坤宫里暖意融融，年世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张元宵宴的布置图，正听颂芝汇报御膳房准备的菜式，就见宫女进来通报：“安常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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