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心里,叶贵人这颗棋子落得极妙。
她生得与纯元七分相似,又是自己亲手送进宫,皇上如今的心思全黏在她身上,连带着从前偶尔还能得些关注的甄嬛,都成了后宫里不起眼的影子。
皇后捻着佛珠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檀木珠粒,眼底掠过一丝笃定,甄嬛没了恩宠,又没什么过硬的靠山,就算得了太后的意,掌了元宵宴的差事,不过是借了点光罢了,难不成还能凭着一场宴席就重新夺回皇上的眼?
正因如此,她才敢放心算计沈眉庄的胎。
只要沈眉庄没了,那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成了无母的孩儿。
若是个公主,给谁养都无妨,若是个阿哥,自己这个皇后伸手要过来抚养,名正言顺。
到时候有阿哥傍身,就算三阿哥不得皇上喜爱,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将来的太后之位,也能坐得更稳。
这么划算的事,她何乐而不为?
剪秋站在一旁,听着皇后的盘算,心里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她跟着皇后多年,虽不敢违逆,可事关重大,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娘娘,奴婢……奴婢不这么认为。”
皇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诧异,剪秋素来谨小慎微,从不多言,今日怎么敢反驳她?
剪秋被皇后看得心头发紧,手心悄悄攥出了汗,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娘娘,就算咱们真能做到去母留子,可这‘留子’之后,谁来抚养,却不是咱们能完全说了算的。”
“您想啊,莞嫔和惠嫔情同姐妹,宫里谁不知道?若是惠嫔真出了什么事,皇上念着她们的情分,又心疼孩子没了娘,十有八九会让莞嫔来抚养这个孩子。”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更轻了些:“皇上本就对惠嫔的过世心怀愧疚,到时候定然会常去莞嫔宫里看孩子,一来二去,莞嫔借着孩子的由头,既能常伴皇上左右,又有了皇子傍身,说不定反而能重新得宠。到时候莞嫔有了恩宠,又有孩子撑腰,咱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听完,眉头微微蹙起,抬眼定定地看着剪秋。
这眼神看得剪秋心里发毛,后背都渗出了薄汗。
她忽然觉得,剪秋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从前的剪秋,只会顺着她的话头应和,最多提醒她“小心些”“别留下痕迹”,从不会像今日这样,条理清晰地分析利弊,甚至直接点出她算计里的漏洞。
可转念一想,哪里是剪秋变了?是她自己的心境不一样了。
从前年世兰性子烈,事事都冲在前面争宠、树敌,她只需躲在后面,偶尔煽煽风、点点火,让年世兰去挡那些明枪暗箭,自己落得个“贤良皇后”的名声。
那时候她和年世兰都没有孩子,后宫里也没几个能生养的,就算皇上宠谁,到最后太子人选也逃不出她的掌控。
毕竟她是皇后,无论哪个阿哥继位,她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可现在不一样了。
年世兰突然就通透了,不争宠了,只守着两个女儿过日子,反而让皇上多了几分怜惜。
后宫里,沈眉庄怀了孕,刘莺莺也揣了胎,连叶贵人都凭着那张脸得了专宠,保不齐哪天就怀了龙裔。
她虽说抚养了三阿哥,可齐妃还在,三阿哥又蠢笨,不得皇上喜爱。
若是将来哪个得宠的妃嫔生了阿哥,有亲生母亲在跟前教导、争位,就算她是太后,新帝登基后,又哪里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正因如此,她才会慌了神,才会急着算计沈眉庄的孩子,反而忽略了“孩子归谁抚养”这个最关键的漏洞。
如今被剪秋点破,她才猛然惊醒,原来连自己最信任的宫女都能想到的事,她竟然因为焦虑而疏漏了。
“娘娘,您怎么了?”剪秋被皇后看得浑身不自在,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您怎么……怎么一直看着奴婢?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皇后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殿外的腊梅开得正盛,花瓣上落着薄薄一层雪,看着冷艳,却也透着股孤冷。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了刚才的笃定,多了几分无奈:“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她顿了顿,指尖重新捻起佛珠,声音沉了些:“只不过眼下惠嫔那边有太后盯着,身边的人都是太后派去的,饮食、汤药都要层层验过,咱们根本没机会动手。只能先等等看,看看有没有别的时机。”
“是。”剪秋连忙应下,见皇后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垂着头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她知道,皇后心里定是不痛快,自己刚才的话虽说在理,却也扫了皇后的颜面,还是少说话为妙。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因着太后下了懿旨,说元宵宴是阖家团圆的家宴,后宫里不管是高位份的贵妃、嫔,还是低位份的常在、答应,谁都不敢找借口缺席。
虽说宴席定在晚上,可从下午开始,各宫的妃嫔就陆续往寿康宫附近的开阔地赶。
那里早被内务府收拾出来,辟了一块冰场,还搭了临时的暖阁,供太后和皇上休息。
甄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外面罩着件水绿色的披风,披风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梅花,衬得她脸色比往日亮了些。
她正忙着指挥宫女太监摆放暖阁里的软垫和茶盏,额角沁出了薄汗,鬓边的玉簪也歪了些。
见太后被宫女扶着过来,她赶紧迎上去,伸手轻轻扶住太后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恭敬:“太后,您来了。臣妾第一次办这样的宴席,经验不足,肯定有不少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指点。”
太后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的薄汗,知道她是真的用了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傻孩子,第一次办就能这么周全,已经很不错了。哀家看这暖阁布置得暖和,冰场也收拾得干净,比去年皇后办的还用心呢。”
甄嬛听着太后的夸奖,心里松了口气,又笑着说道:“虽说是晚上的宴席,可臣妾想着,下午天还亮着,若是姐妹们愿意,也能出来看看热闹。所以特意让人安排了些冰上的操练和舞蹈。太后若是不嫌弃,咱们现在就去冰场边看看?”
“好啊!”太后眼睛一亮,拉着甄嬛的手就站了起来,“哀家也有些日子没看冰嬉了,正好趁着今天热闹看看。你们谁想去,就都跟着哀家一起去!”
周围的妃嫔们连忙应和。
沈眉庄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跟在后面,她怀着孕,走得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叶贵人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穿着一身粉色宫装,手里揣着暖手炉,眼神时不时往宫道的方向瞟,像是在等皇上。
安陵容则站在沈眉庄身边,穿着淡紫色的小袄,脸上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偶尔和沈眉庄说几句话。
年世兰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宫装,领口绣着金线牡丹,显得明艳又大气。
她看了眼宫道的方向,笑着走上前,对着太后说道:“太后,不如臣妾去叫上皇上吧?皇上从前就最爱看冰嬉,尤其是冰上的操练,每次看都看得入迷。这会儿皇上说不定还在养心殿批奏折,咱们去叫他过来,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