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妍第三次拨通程小雨的电话,依然是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窗外暴雨如注,雨水在玻璃窗上扭曲成哭泣的脸。她盯着办公桌上小雨空了三天的座位,胃里像坠了块石头。
"我去她家看看。"林妍抓起雨伞对主管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
主管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全公司都知道程小雨和林妍关系最好,也知道小雨上周从老家回来后就变得魂不守舍。
出租车在雨中缓慢爬行。林妍翻看着手机里和小雨的最后对话,那条没头没尾的"谢谢你让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公平的爱存在"现在读来像句告别。她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掌心。
"姑娘,到了。"司机的声音惊醒了她。
小雨租住的老式公寓没有电梯,林妍跑上十六楼时喘得厉害。敲门无人应答,她透过猫眼往里看——一片漆黑。物业管理员来开门时,林妍闻到了那股味道。在医学院实习过的她太熟悉这种味道了,那是死亡特有的甜腥。
"程小姐!"她尖叫着冲进去,却被管理员死死拽住。
"别看了...三天了..."管理员别过脸,指了指敞开的窗户。暴雨打湿了窗台,那里有个模糊的脚印,像是有人曾经轻轻踮脚站立。
林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看见茶几上整齐摆放着钥匙、工牌和一张纸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对不起。"
警方的调查草草结束——抑郁症,自杀。没有遗书,没有纠纷,一个标准的都市孤独死者案例。结案速度快得惊人。
"家属来了吗?"穿着白大褂的法医问。
林妍摇摇头。她打了十几次电话,小雨父母直到确认不会支付保管费才答应来认尸。当程建国和李红梅终于出现在停尸房时,林妍的眼泪瞬间变成了愤怒的火苗。
"怎么这么想不开..."李红梅用纸巾捂着鼻子,眼睛干涩,"公司能给赔偿金吧?"
程建国直接问警察:"她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得把账上的钱取出来。"
林妍看见小雨弟弟程家宝站在角落玩手机游戏,耳机都没摘下来。她突然想起小雨曾经苦笑着说:"我弟甚至不知道我生日是几号。"
"你们还是人吗?!"林妍的声音在停尸房回荡,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整理遗物时,林妍在小雨的床头柜发现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锁已经生锈,轻轻一掰就开了。扉页上贴着小学三年级的小雨,举着那张98分的试卷,笑容灿烂得刺眼。
「2009年3月12日:今天体育课晕倒了,校医说我没吃早饭低血糖。妈妈来接我的时候一直骂,说装病浪费她时间。弟弟发烧时他们半夜跑去医院...」
「2013年9月1日:大学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要自己打工赚。家宝今天发微信说买了新球鞋,800块。爸爸转给他的。」
「2020年春节:他们说彩礼至少要二十万,最好三十万。家宝在旁边插嘴说这样他买车就不用贷款了。我好像只是个理财产品...」
林妍的眼泪打湿了纸页。在日记本最后的夹层里,她摸到一张银行卡和便签:「家教攒的,45876元,别让他们知道。」
这是小雨大学四年每晚做家教攒下的钱。林妍想起小雨曾经提过想开个小工作室,但总说"再等等"。现在她明白了,小雨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被允许"。
银行卡背面用透明胶粘着张小纸条——"林妍收"。
葬礼定在周六。小雨父母坚持从简,实际上是不想多花钱。林妍自掏腰包买了块像样的墓地,选的位置能看到日出。
"年纪轻轻就...真是..."七大姑八大姨嗑着瓜子议论纷纷。林妍听见有人问赔偿金的事,李红梅压低声音说:"够给家宝付个首付了..."
棺材入土时,程家宝突然嚷嚷着要回去看球赛。林妍终于爆发了。她跳上土堆,举起那本日记。
"你们知道小雨为什么死吗?"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因为她活了二十六年,从来没有被当成人对待过!"
她翻开日记,随机读起来:「2018年5月4日:今天生日,妈妈发微信说弟弟要补习费,让我转2000。他们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人群骚动起来。程建国冲上来要抢日记本,被其他人拦住。
「2021年11月23日:加班到凌晨回家,接到爸爸电话说弟弟想考研,让我每月支援3000。我说我也在攒钱买房,他骂我自私...」
李红梅突然嚎啕大哭:"家丑不可外扬啊!这死丫头死了还要害我们!"
林妍把日记本摔在棺材上。本子摊开在最后一页,那里只有一行字:"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会有人发现吗?"
雨又下了起来,打湿了崭新的墓碑。林妍蹲下身,把那张银行卡放进棺材,轻轻合上日记本压在下面。
"小雨,有人发现了。"她对着泥土说,"我发现了。"
回城的出租车上,林妍收到公司HR的邮件,询问程小雨的私人物品如何处理。她回复说会去整理。其实她真正想找的是小雨电脑里那个名为"玻璃心"的文件夹——小雨曾经开玩笑说那是她的"复仇计划",等哪天忍无可忍就公之于众。
办公室空荡荡的,小雨的工位一尘不染,仿佛主人只是去上了个厕所。林妍打开电脑,密码是小雨的生日——这个她父母永远记不住的日期。
"玻璃心"文件夹里是几十段录音。最近的一段是春节时的家庭对话:
"彩礼至少要二十万,你弟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是你们女儿还是商品?"
"啪!"(巴掌声)
"养你这么大不该回报吗?白眼狼!"
林妍把音频导出到手机,匿名上传到了网络。标题很简单:《一个重男轻女家庭的谋杀实录》。
三天后,这段录音登上热搜。有人扒出程家地址,在家门口用红漆喷了"杀人犯"三个字。程建国气急败坏地给林妍打电话,质问她是不是"那个贱人"的朋友。
林妍静静听完他的咆哮,只说了一句:"你知道小雨最喜欢吃什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忙音。
当天晚上,林妍梦见小雨站在阳光里,怀里抱着那个装着银行卡的日记本,笑得像小学照片上那样灿烂。
"这次,"梦中的小雨说,"我真的考了满分。"
醒来时,林妍发现枕巾全湿了。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照在昨晚暴雨留下的水洼上,折射出七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