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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冲动

阳陌其一

诊所的消毒水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栀子花香,在傍晚的风里轻轻摇晃。刘宇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听着隔壁床王婉婉压抑的抽泣声,突然想起阳陌左臂石膏上的裂痕——那是今早换药时,老医生用红笔圈出来的地方,说骨裂处有轻微移位,需要格外当心。

"他总这样。"王婉婉不知何时坐到了他床边,手里攥着片从阳陌口袋里掉出来的干薄荷,"明明自己最经不起疼,却总爱硬撑。"

刘宇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初中那次运动会,阳陌替崴脚的同学跑三千米,最后一百米摔在跑道上,膝盖磕出的血染红了白校服,却还是咬着牙爬起来单脚跳向终点。当时全班都在笑他傻,只有体育老师皱着眉说:"这孩子骨头硬。"

"其实他不是冲动。"王婉婉的指甲轻轻掐着薄荷片,碎末簌簌落在床单上,"你还记得去年暴雨天吗?学校后墙塌了块砖,砸中了蹲在底下喂猫的低年级女生。是他抱着人往医务室冲,自己后背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却跟老师说是猫抓的。"

刘宇猛地坐起身,手背上的输液管晃出细碎的水珠。他当然记得。那天自己躲在教学楼里看雨,后来听同学说有个男生冒雨救人,还以为是哪个逞英雄的体育生。

"他书包里总装着创可贴和碘伏。"王婉婉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上次班里养的兔子难产,是他蹲在笼子前守了整夜,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喂葡萄糖。你知道吗?他最怕毛茸茸的东西,却会因为兔子发抖而攥紧拳头——好像这样就能替那些小生命挡住害怕似的。"

窗外的蝉鸣突然歇了。刘宇望着阳陌空出来的病床,那上面还留着个浅浅的人形印子,像片被风拂过的水洼。他想起今早阳陌挥刀时的样子,柴刀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其实很不稳,手腕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他初中被校霸堵在巷子里打过。"王婉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三个高年级的抢他的助学金,他死死攥着钱包不肯放,被打得嘴角淌血,却还在喊'那是给奶奶买药的'。后来他跟我说,那天晚上总梦见奶奶的药罐摔碎的声音,所以再遇到有人要欺负谁,他就控制不住想冲上去——好像只要自己挡在前面,那些可怕的声音就不会再出现了。"

输液瓶里的液体只剩小半瓶,阳光透过玻璃瓶,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刘宇突然想起阳陌左胳膊上的旧疤,像条褪色的蚯蚓。以前总听人传是打架留的,现在才知道,那是初二时为了护着被骚扰的女生,硬生生挨的一砖头。

"他总说自己是野草。"王婉婉把干薄荷片轻轻夹进刘宇的课本,"长在石缝里,不使劲扎根就活不下去。可谁也没见过,他每次路过流浪猫窝,都会把早餐里的鸡蛋偷偷留下来。"

诊所的门被推开时,带着一阵急促的风。两个穿警服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笔录本,目光扫过房间时在阳陌的空床上顿了顿。

"阳陌醒了吗?"领头的警察问道,"我们需要核实一下劫匪的特征。"

王婉婉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摸着床单上的褶皱:"他还在昏迷。不过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刀疤脸的虎口有颗痣,左手小指是弯的——阳陌跟我说过,打架时要先看对方的手,那里藏着最不容易掩饰的特征。"

刘宇猛地抬头。他想起阳陌挥刀前的停顿,那时刀疤脸正举着钢管砸过来,阳陌分明有机会躲开,却偏偏往对方左手边扑过去。原来不是冲动,是早就看准了破绽。

警察离开后,王婉婉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这是阳陌的。"她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你看,他连每种草药的习性都记着,说万一遇到有人受伤,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其中一页画着简易的人体图,脱臼的关节处用红笔标着箭头,旁边写着"顺时针轻旋,忌蛮力"。刘宇忽然想起今早老医生接骨时的动作,竟和笔记上的标注分毫不差。

"他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王婉婉的手指拂过页脚的日期,那是去年山洪暴发的前一天,"说怕自己哪天突然不在了,这些东西能留给用得上的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传来救护车归来的鸣笛声。刘宇挣扎着下床,扶着墙走到窗边,看见阳陌被抬进诊所,脸色依旧苍白,却在经过走廊时,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醒了!"王婉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难掩的雀跃。

刘宇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护士给阳陌换输液瓶,看着他被挪动时皱紧的眉头,突然明白那些所谓的"野蛮",不过是用坚硬外壳裹着的柔软。就像此刻夕阳穿过走廊,在他石膏上投下的光影,裂痕里藏着的,全是没说出口的温柔。

阳陌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刘宇举着的橘子。那橘子被剥得歪歪扭扭,橘络缠在指缝间,像团没理清楚的线。

"我妈说这个补维生素。"刘宇的声音有些发紧,把橘子递过去时,手不小心碰到了阳陌的石膏,"医生说你骨头长得慢,得好好养着。"

阳陌没接,只是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忽然轻声说:"其实那天我怕得要命。"

橘子滚落在床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举刀的时候,手抖得像筛子。"阳陌的喉结动了动,石膏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但我看见刀疤脸的钢管往你后脑勺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刘宇蹲下身捡橘子,指尖触到床单上的湿痕,才发现自己在掉眼泪。他想起初中时被校霸堵在厕所,是阳陌拎着拖把冲进来,明明吓得声音发颤,却还是把他护在身后。

"我不是什么英雄。"阳陌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有人跟我奶奶一样,明明受了委屈,却只能抱着药罐偷偷哭。"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透过玻璃照在阳陌的石膏上,那些裂痕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光。刘宇突然明白,所谓的冲动,不过是把别人护在身后的勇气;所谓的暴力,原是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温柔。

就像石缝里的野草,看似野蛮生长,根须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护住了每一粒需要温暖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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