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知言的后背紧贴着斑驳的砖墙,掌心还残留着花无期唇齿间的温度。他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指,金线在皮肤下跳动,像被惊扰的蛇群。
傩面人已经冲到门前。月光被黑影遮住,整个破庙陷入一片昏暗。最前面那人举起长枪,枪尖滴落的液体在地面腐蚀出嘶嘶白烟。
“你还能动?”
花无期的声音很轻,但她已经站在他身侧,手指搭上他手腕。
他点了点头,喉结滚动:“还能撑一会儿。”
赵半仙甩出一张符纸,金光在空中炸开,照亮了门口上百张苍白的脸。那些脸像是被水泡过,浮肿发青,眼眶里空荡荡的,只有两团跳动的幽火。
“这次不一样。”赵半仙咬牙,“这些不是傀儡,是死人。”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傩面人突然扑来。书知言右脚一蹬地,整个人向后跃起。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肩头还是被擦中,撕裂的布料下渗出血迹。
花无期立刻补上位置,袖中滑出一张符纸。火焰在她指尖燃起,映红了她半边脸。她猛地将符纸拍在敌人胸口,那人身子一僵,脸上肌肉开始脱落,露出森白的颅骨。
“烧不穿!”她低吼,又是一张符纸甩出。
书知言靠在墙角,额头冒汗。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噬魂咒正在扩散,每一下心跳都像在把毒液往四肢输送。他咬破舌尖,金色液体滴落在掌心,瞬间化作一团雾气。
“得快点。”他喃喃,目光扫过战场。
赵半仙已经被围住,符纸的金光不断闪烁,但敌人的数量太多。每一个倒下,立刻有另一个补上。
花无期在人群中穿梭,动作干净利落,但她的手臂已经挂了彩,血顺着袖口往下滴。
书知言深吸一口气,右手按在地上。金光从掌心蔓延,沿着砖缝钻入地下。地面微微震动,几根藤蔓破土而出,缠住最近几个傩面人的脚踝。
“赵老头!”他喊,“还记得曼陀罗蛊的解法吗?”
赵半仙一边甩出符纸一边骂:“你他妈现在问这个?”
“我需要怨气。”书知言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他自己,“越多越好。”
花无期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一脚踢翻一个敌人,反手抽出一张符纸贴在自己胸口。符纸亮起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息变得阴冷。
“你疯了?”赵半仙瞪大眼。
“别废话!”她咬破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符文落下,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傩面人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书知言趁机冲进战圈,右手五指张开。金光在他指尖跳跃,每一次出手都能击中敌人后颈。朱砂印记在接触的瞬间崩裂,黑色雾气四散。
“怨气够不够?”他低声问。
“够了!”赵半仙甩出三张连环符,金光在空中交织成网,“动手!”
书知言掌心一握,金光暴涨。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金色的火焰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第一个接触到的傩面人发出凄厉惨叫,身体开始溃散。
花无期趁势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停,继续!”
他点头,继续往前冲。每一步都踏出金光,每一次出手都带起一阵黑雾。但随着战斗持续,他能感觉到体内噬魂咒的扩散速度加快,疼痛越来越剧烈。
“快不行了……”他喘息着,视线有些模糊。
花无期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换我来。”
“你疯了?”他想推开她,却被她牢牢按住。
“你忘了刚才的吻了吗?”她没回头,声音却异常清晰,“我说过,账要结清。”
书知言愣了一下,喉咙发紧。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具身体太弱。
“赵老头!”他喊,“掩护她!”
赵半仙正忙着对付几个冲进来的敌人,闻言怒吼:“你当我没在拼命?!”
花无期已经冲了出去。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快,符纸在手中翻飞,每一次出手都带走一个敌人。她像一朵在战场上绽放的花,绚烂而致命。
书知言靠在墙边,看着她战斗的背影。他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像是被掏空。但他知道,不能倒下。
“阎王……”他喃喃,“你想看我死吗?”
没有回答,只有风穿过破庙的屋檐,带着远处河水的潮湿气息。
花无期突然转身,朝他奔来。她的眼神焦急,脚步急促。
“你撑住。”她一把扶住他,声音发颤,“我还没请你喝醉花阴。”
书知言笑了笑,嘴角渗出血迹:“你欠我一顿饭。”
“等我们活着出去再说。”她抹掉他嘴角的血渍,语气坚定。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上百双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像是夜里的萤火虫。每双眼睛后面都站着个戴傩面的人,手持漆黑的武器。
“这是……”花无期握紧袖中的符纸,“阴兵?”
“不。”书知言活动了下手腕,皮肤下的金线重新亮起,“是阎王的傀儡军团。”
他缓缓站直身子,目光扫过门外的黑潮。金光在他眼中闪动,像是最后一盏不灭的灯。
灰衣老人的面具碎裂时,书知言终于看清那张脸。眼角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每一条都透着说不清的沧桑。
“你认得我。”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十八年前城南大火,你烧了三天三夜。”
书知言瞳孔一缩。他当然记得那个夜晚。焦糊味混着哭喊声,整条街都在燃烧。他抱着母亲的尸首,跪在废墟里,直到天亮。
“你是……”他喉咙发紧。
老人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脸的疤痕,那道疤像是被火舌舔过,扭曲地爬在颧骨上。“当年救你的捕头。”他说,“你把我推进火堆的时候,我记得你眼睛是蓝的。”
花无期猛地抬头。她记得那种颜色——每当书知言失控,眼睛就会变成幽蓝,像是地狱深处的磷火。
“不可能。”赵半仙摇头,“那场火里死了二十三个人,除了书呆子没人活下来。”
“所以你们以为他是凶手?”老人冷笑,“他确实是凶手,不过是被人操控的刀。”
书知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像蜜糖一样甜;他看见自己举起火把,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听见婴儿的哭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一切。
“是谁?”他的指甲掐进掌心。
“你猜呢?”老人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龙鳞纹路,“当年种咒的人,现在还在盯着你。”
花无期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她猛地转头,发现破庙角落里有片阴影在蠕动。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像墨汁一样的浓稠,仿佛能吞噬光线。
“小心!”她拽住书知言的手腕。
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手指修长得近乎诡异。那只手轻轻一挥,空气中立刻弥漫起腐臭味。
“孟婆亭的茶渣。”书知言低声说,“是他。”
花无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味道——每次她熬制忘川水,孟婆都会用那种香料盖住血腥气。
“阎王到底想干什么?”赵半仙甩出一张符纸,金光在空中炸开,却在碰到阴影前熄灭。
“他在玩猫抓老鼠。”书知言的手开始透明,但他依旧直视那片阴影,“问题是,我受够了当老鼠。”
他猛地咬破舌尖,金色血液滴落在地上。地面立刻裂开,金光如岩浆般涌出。阴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迅速退到角落。
“走!”书知言抓住花无期的手腕,“这里留不住他。”
“等等!”老人拦在他们面前,“你还没听我说完。”
“我听过就够了。”书知言冷笑,“你们谁都别想再操纵我。”
他一掌推出,金光将老人震飞。三人冲出破庙,身后传来瓦片坠落的声音。
雨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层薄雾。
花无期扶着书知言,能感觉到他体温在下降。他的手指已经完全透明,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晨雾。
“撑住。”她低声说,“我们快到了。”
“哪里?”赵半仙在前方开路,符纸不断甩出,阻挡追兵。
“城西乱葬岗。”书知言说话已经有些吃力,“那里有座无字碑。”
“你疯了?”赵半仙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孟婆埋东西的地方!”
“我知道。”书知言闭上眼,“我偷看过她的账本。”
花无期突然停下脚步。她嗅到一股味道——不是雨水的清新,也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腥甜。
“来了。”书知言睁开眼,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果然追得够紧。”
雨幕中走出一个人影。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判官笔闪着寒光。
“孟婆的账本?”那人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你拿走了什么?”
“你猜。”书知言往前一步,挡在花无期面前。
那人抬手,判官笔划过空中,留下一道血色痕迹。花无期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
“别碰他。”她一把抱住书知言,将他拉到身后,“你到底是谁?”
那人缓缓摘下面具。一张俊美到妖异的脸露出来,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却红得吓人。
“我是谁?”他轻笑,“问问你们阎王大人,当年在奈何桥上,他欠了我什么?”
书知言突然瞪大眼。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晚在地府,有个身影站在孟婆亭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册子。那时他刚化形,还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但现在他明白了。
“生死簿的债。”他喃喃,“你是……高利贷?”
那人眼神一冷,判官笔猛地刺出。花无期甩出一张符纸,火焰在空中炸开,逼退对方。
“跑!”她推了书知言一把,“去乱葬岗!”
书知言踉跄着往前冲,身后传来打斗声。他知道花无期在替他争取时间,也知道这一仗她赢不了。
他咬破舌尖,金色血液滴落在掌心。地面开始震动,无数枯骨从坟墓中钻出,组成一道屏障。
“你逃不掉的。”那人站在雨中,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阎王欠的债,终归要还。”
书知言没回头。他冲进乱葬岗深处,终于看见那座无字碑。碑上刻着一行小字,只有他能看懂:
“若有一日生死簿反噬,此碑为契,以魂抵债。”
他伸手触碰石碑,眼前一黑。
当花无期赶到时,只看到无字碑上浮现出龙鳞纹路。雨还在下,但空气中已经没有了那股腥甜味。
“你去哪儿了?”她对着空荡荡的夜色问,“书呆子?”
赵半仙走过来,看着碑上的纹路:“他签了契约。”
“什么契约?”
“和阎王的。”赵半仙摇头,“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花无期蹲下身,手指抚过碑上的纹路。她突然笑了:“那可不一定。”
她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正是醉花阴。
“你说过要请我喝的。”她将酒洒在碑前,“等你回来。”
雨声中,仿佛传来一声轻笑。
\[未完待续\] | \[本章完\]书知言睁开眼时,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他躺在一间老旧的茶馆里,木板拼接的天花板裂痕斑斑,墙角堆着几个落灰的酒坛。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右手被铁链锁着。铁链另一头连着墙上一个青铜兽首,兽嘴微张,獠牙上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醒了?”门口传来声音。
一个穿青衫的男人背光站着。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热气腾腾的味道飘过来——是姜汤。
“你是谁?”书知言往后缩了缩。
男人放下碗,在对面坐下。他脸上有道新鲜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血痂还没结好。
“我叫林九。”他说话时带着笑意,眼神却冷得像冬天的井水,“你猜猜看,我是来讨债的,还是来还债的?”
书知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欠阎王什么?”
林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伸手摸了摸那道新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
“一条命。”他说,“不过现在这条命归你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口。
林九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刀刃泛着幽蓝,像是浸过毒药。
“来了。”他低声说,“记得我说的话——别让他们碰到你脖子。”
门被推开的瞬间,书知言闻到一股浓重的尸臭味。三个戴傩面的人鱼贯而入,手里拿着漆黑的绳索。
最前面那人抬起手,绳索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林九挥刀迎上,刀光闪过,绳索应声而断。
“跑!”他咬牙。
书知言扯动铁链,发现兽首纹丝不动。他低头看手腕,皮肤下的金线又开始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林九和三人缠斗在一起。他的刀法狠辣,但对方动作太快。其中一个趁机绕到背后,举起绳索就要往他脖子上套。
书知言突然按住兽首。掌心传来灼烧感,但他没松手。金光从指缝溢出,顺着铁链蔓延。
那三人同时僵住。他们面具下发出刺耳的尖啸,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
林九趁机砍翻一个,但另外两个立刻扑上来。绳索擦过他脸颊,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快点!”他怒吼。
书知言感觉到兽首开始松动。金光越来越盛,最后轰的一声,铁链应声而断。
他冲上去拽住林九的手腕,拉着人就往后门跑。身后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追了出来。
两人冲进雨幕,街上空无一人。雨水把血腥味冲淡了些,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诡异的檀香。
“去哪?”书知言问。
林九捂着流血的手臂,牙齿咬得咯吱响:“城南义庄。”
“为什么?”
“那里有你要的答案。”林九回头看了眼,“还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书知言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不是雨水,也不是泥土,而是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腥甜。
“来了。”他低声说。
黑暗中走出一群人。他们穿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银色面具。为首那人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纸,边角已经卷曲。
“把东西交出来。”那人声音沙哑。
林九握紧刀柄:“你们找错人了。”
“是吗?”那人抬起手,露出小指上一枚血红的戒指,“那你身上的咒,是谁种的?”
书知言瞳孔一缩。他感觉手腕处隐隐作痛,那是被铁链锁过的地方。
“走!”林九突然拽着他冲向小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些人速度奇快,眨眼间就追了上来。
书知言能感觉到体内的噬魂咒在躁动。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提醒他,有人正在靠近。
“分头!”林九将他推进一条死胡同,“我引开他们。”
“等等!”书知言抓住他衣袖,“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醒来?”
林九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因为你欠的债,总要有人替你还。”
话音未落,他已经跃上屋顶。黑影立刻追了上去。
书知言靠着墙喘息。他低头看手腕,发现金线比之前更亮了。这不是噬魂咒扩散的迹象,反而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远处传来打斗声。刀剑相击的声音混着雷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突然想起那个梦——不,不是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确实见过阎王。
雨还在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义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