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灯的嗡鸣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书知言的手背还压在林九的手掌下，那种灼热已经蔓延到小臂。天花板上的敲击声又开始了，节奏和他们的心跳渐渐重合。
"往那边走。"林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指了指手术室另一端的铁门，手指上的黑纹扭动着，像是要钻进皮肉里。
书知言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那面镜子正在缓慢重组，碎片悬浮在空中，映出无数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她们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来，指尖滴落的液体在地面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跑！"林九猛地推了他一把。
两人冲向铁门时，书知言听见身后传来婴儿啼哭。那声音突然拔高，变成尖锐的嘶吼。手术灯闪了一下，他看见镜子里的红衣女人们同时咧开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林九拽着他撞开铁门。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混着某种腐烂的甜腥。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墙上布满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赤脚拖地的窸窣声越来越密，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正朝这边移动。书知言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霉味，还有铁锈的味道——和之前从门缝渗进来的一模一样。
"左边！"林九突然拽着他拐进侧廊。
两人在错综复杂的通道里狂奔。书知言的鞋底踩到什么滑腻的东西，整个人往前扑。林九伸手拉住他后领，力道大得几乎扯破衣服。
"别停！"林九咬牙切齿地说。
前方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泼下来，吞没了所有轮廓。书知言能感觉到林九的手搭在他肩上，那种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服渗进来。远处传来铃铛声，清脆中带着钝响，每一声都掐在心跳的间隙。
"数到三。"林九低声说，"跟着我。"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扫过。书知言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泡烂的莲子混着铁锈。他本能地往后退，后背撞上林九的胸膛。
"一。"林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书知言的虎口还在渗血。血腥味混着泡烂的莲子味，让他胃部抽搐。
"二。"
头顶传来窸窣声。像是老鼠在夹层里跑动，但那节奏太规律了——咚、咚咚，咚、咚咚。
"三！"
两人同时向前冲。黑暗中传来尖啸，像是被掐住脖子的猫。书知言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耳畔，带起一缕发丝。
"趴下！"
林九猛地把他按倒在地。上方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震得地面发颤。书知言抬头看去，在微弱的应急灯下，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臂从天花板裂缝里垂下来，指尖还在滴水。
林九拽着他站起来。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团，像是被风扯乱的纸片。拖拽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跑！"
林九一把推开前方的铁门。刺眼的白光涌进来。书知言眯起眼睛，看见面前是一间废弃的实验室。各种仪器散落一地，墙上的瓷砖剥落大半。最中央的操作台还亮着，台面上沾满褐色的污渍。
林九反手将门关死。他的手指在锁孔上停留片刻，那些黑纹在皮肤下游走时像活物般扭动。
"那是什么？"书知言压低声音。
林九没回答。他正盯着操作台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眼神像是被钉在那里。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天花板的拖拽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敲击声，一下一下，像是有人在敲打管道。节奏很慢，却带着某种催眠的韵律。
书知言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刚才沾到的黏液正在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指尖传来灼烧感，那种感觉顺着神经往上爬。
林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操作台上。金属台面的寒意瞬间扑上来，抵消了部分灼烧感。他的手掌压在书知言手背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压碎。
"疼吗？"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
书知言咬住下唇点头。血腥味在口腔炸开，反而让视线清晰了些。
林九的手指收了收。他的指甲缝里又渗出血珠，滴在书知言手背上时冒着白烟。那股泡烂莲子的气味更浓了，混着焦糊味。
"记住这种疼。"他的拇指擦过书知言手背的灼伤处，"下次它会提醒你活着。"
敲击声突然变快。像是暴雨砸在铁皮屋顶，又像是无数手指在抓挠内壁。
书知言看见林九的瞳孔收缩，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监控摄像头转动了一下。红光闪烁，像是有人在调试镜头。书知言看见林九的喉结滚动，脖颈上的血管突突跳动。
"我们得离开这儿。"林九松开他的手。
两人刚转身，操作台上的仪器突然全部亮起。屏幕闪烁，显现出无数画面碎片。某个瞬间，书知言看到林九站在实验室的操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墨色。
"别看屏幕！"林九猛地捂住他的眼睛。
但那些画面已经烙进视网膜。书知言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插着银针。林九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记录本，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那是……"他刚开口就被林九捂住嘴。
两人贴着墙边往门口挪。书知言能感觉到林九的手掌在冒汗，那种灼热却丝毫未减。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太阳穴突突直跳。
突然，林九的手指收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书知言看见操作台下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实验服，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只能看见一缕黑色的头发。
"嘘。"林九在他耳边轻声说。
两人屏住呼吸慢慢后退。但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书知言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和林九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加年轻，眼神里带着某种病态的狂热。他的右手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耳后，像是有人用墨汁在皮肤下注射。
年轻版的林九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天花板突然塌陷。一根生锈的钢管砸在操作台上，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书知言趁机拉着林九往后退，但年轻版的林九已经站了起来。
"别看他眼睛！"林九咬牙切齿地说。
但书知言已经对上那双眼睛。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瞳孔，更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眼睛，漆黑中泛着幽蓝的光。
年轻版的林九张开双臂。他的实验服下露出森白的肋骨，像是被人硬生生剖开又缝合的伤口。那些黑纹顺着伤口往里钻，像是在寻找新鲜的血肉。
"跑！"林九拽着他往外冲。
两人撞开铁门时，年轻版的林九发出尖锐的笑声。那声音像是指甲刮擦黑板，又像是玻璃碎裂。
走廊里弥漫着浓雾。能见度不足五米，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书知言能感觉到林九的手在发抖，那种灼热顺着皮肤渗透进来，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雨夜。
"左还是右？"林九喘着气问。
书知言还没回答，雾气中突然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冰冷刺骨。他猛地甩开，却看见那只手在地上蠕动，像是某种脱离身体的生物。
"往前！"林九突然拽着他往雾气深处跑。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人在耳边同时说话，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书知言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光影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他看见林九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突然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林九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将血抹在他的虎口处。
血腥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书知言的意识猛地清醒。
"记住这种味道。"林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你再听到那些声音，就咬破嘴唇。"
拖拽声又开始了。这次更近了，就在他们身后。书知言能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混着腐败的臭味，让人作呕。
林九拽着他狂奔。两人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梭，脚步声回荡在四壁之间。书知言能感觉到林九的手掌在冒汗，那种灼热却丝毫未减。
突然，林九刹住脚步。书知言差点撞上去。他抬头看去，前方是一面落地窗。窗外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零星的光点闪烁，像是坠入深海的星星。
"跳！"林九说。
"疯了吗？"书知言瞪大眼睛。
但林九已经抓住他的腰，纵身跃下。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书知言听见林九在他耳边说："抱紧我。"
失重感只持续了刹那。
书知言的后背猛地撞上坚硬的表面。他以为是地面，直到听见金属碰撞的闷响。林九的手臂环在他腰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落在某个倾斜的管道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抓紧。"林九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带着血味的热气扑在脖颈上。
书知言的手指刚扣住管道边缘，整个人又被拽着往下滑。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混着某种黏腻的摩擦声。他的膝盖擦过粗糙的金属壁，疼痛让他清醒——这不是单纯的坠落，而是有人在操控方向。
管道突然变平。两人重重摔在地面上。书知言的虎口火辣辣地疼，之前被腐蚀的皮肤已经变成焦黑色。他刚想查看伤口，林九的手掌就覆了上来。
"别动。"林九压低声音。
黑暗中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像是老旧的电梯正在上升。书知言能感觉到林九的呼吸打在自己后颈，短促而急促。那种灼热从手心蔓延到全身，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林九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站在暴雨里一动不动。
电梯停了。
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透进一线昏黄的光。书知言看见林九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他的手指还在流血，滴在地板上时腾起白烟。
"进去。"林九推了他一把。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四壁覆盖着锈蚀的金属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正中央摆着一张手术台，台面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各种管线从天花板垂下，像是一团纠缠的水蛇。
书知言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就听见林九咒骂一声。那些管线突然蠕动起来，像是察觉到入侵者的存在。最粗的一根管子猛然甩向门口，将铁门轰然撞上。
"不是安全区。"林九咬牙，"快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手术台下方的金属板掀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某种湿漉漉的东西从里面探出来，缠上书知言的脚踝。那触感像是章鱼的吸盘，冰冷又滑腻。
"别动。"林九抽出匕首划向触须。
刀刃没入其中时，黑色液体喷溅而出。书知言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像是腐烂的海鲜混着农药的味道。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操作台。台面的污渍突然流动起来，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爬。
"扯掉衣服！"林九抓住他肩膀。
书知言扯开外套时，林九已经掀开手术台上的铁盖。下面藏着一台陈旧的控制面板，按钮上积满灰尘。林九的手指在某个红色开关上停留片刻，那些蠕动的管线立刻僵住。
"你对这里很熟？"书知言喘着气问。
林九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停留在控制台侧面的编号上，那是用油墨笔写下的"09"。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手术台突然震动。台面裂开一道缝，某种东西正在从下方顶上来。书知言看见林九的脸色变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林九露出恐惧的表情。
"躲到后面去！"林九把他推向墙角。
书知言刚蹲下，手术台上就弹出数十根钢钉。钉尖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涂了毒。那些钢钉不断伸缩，像是在寻找猎物的位置。书知言的视线扫过控制面板，发现"09"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失败品销毁区"。
林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外冲。他们撞开侧门时，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书知言回头看见手术台整个翻了过来，无数触须从裂缝中涌出，追着他们的脚步扑来。
走廊比之前更狭窄了。墙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某种生物的血液。书知言的虎口越来越疼，那种灼烧感已经蔓延到肘关节。他低头看去，发现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就像林九指尖的黑纹。
"它进我身体了。"他声音发颤。
林九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手指抚过书知言的手腕内侧，那里浮现出一条青黑色的脉络。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板上，腾起白烟。
"忍住。"林九说。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铁门开启的声响。刺眼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来，照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影。为首的那个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冷硬的脸。
"终于找到你们了。"那人开口，"特别是你，林医生。"
林九的身体瞬间紧绷。他的手指深深掐进书知言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书知言痛得倒抽冷气，却看见林九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的仇恨。
"把实验体交出来。"那人往前一步，"我们知道你在保护他。"
书知言还没反应过来，林九已经拽着他转身狂奔。身后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混杂着手持电筒的晃动光影。他的虎口剧痛，意识开始模糊，却听见林九在他耳边说：
"听着，如果他们抓到你，立刻咬破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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