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暖意和蜂蜜水的清甜，如同包裹着毒药的糖衣，非但没能带来安慰，反而让苏宣陷入更深沉的迷茫与恐慌。他闭着眼，蜷缩在躺椅上，盖着那件属于顾廉的外套，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实验室里的一切——顾廉清洗杯子的细微水声，他走回工作台时沉稳的脚步声，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还有那无处不在、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的、属于顾廉的清冽气息和冰冷的审视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识下沉，但精神的弦却绷得死紧，每一次顾廉轻微的响动——翻动书页、敲击键盘、甚至只是调整坐姿——都像拨动那根弦，带来一阵心悸的颤栗。
【服从……】
【命是他的……】
【观察对象……实验样本……】
这些冰冷的字眼在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冲刷，混合着顾廉手臂揽在他腰上的力道、指尖按压胃部的触感、还有那句平淡却如同最终判决的“休息”。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置在精密仪器旁的、等待解析的标本，所有的生理反应、情绪波动，都不过是实验记录本上待填的数据。
就在这半梦半醒、被恐惧和疲惫反复撕扯的煎熬中，苏宣的意识终于抵抗不住药效和巨大精神消耗带来的倦意，沉入了短暂而深沉的睡眠。没有梦境，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
再次醒来，是被一种极其轻微、却足以唤醒他高度警觉神经的动静惊醒。
苏宣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实验室里依旧亮着灯，但光线似乎更柔和了些，不再是那种刺目的冷白，而是模拟了清晨的自然光。他下意识地先看向工作台——
顾廉还在那里。
他没有在工作，也没有看书。他侧身坐在工学椅里，一条长腿随意地屈起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姿态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慵懒的放松。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
苏宣的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顾廉骨节分明的右手微微摊开着，那只曾宣告规则、钳制他下巴、按压他胃部、甚至……半抱着支撑他的手，此刻正被他自己修长的左手……轻轻摩挲着指尖？确切地说，是摩挲着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
苏宣的呼吸瞬间屏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升！
他想起来了！昨晚……在他崩溃呕吐、被顾廉半抱着支撑的时候，就是这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曾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精准地、带着掌控意味地按压在他痉挛的胃部区域！
顾廉……他此刻在做什么？在回忆那按压的触感？在评估“实验对象”的应激反应数据？还是在……回味？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苏宣的心！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甚至被“把玩”的恐惧感将他淹没！他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惊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下的躺椅都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顾廉。
摩挲指尖的动作瞬间停止。
苏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射过来，穿透了他紧闭的眼睑，落在他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顾廉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醒了？”
苏宣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不敢睁眼，不敢回应，只能死死闭着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试图用装睡来逃避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局面。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沉稳而规律，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宣紧绷的心弦上。
顾廉走到了躺椅边，停下了。苏宣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投下的阴影将自己完全笼罩。那股清冽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来休息得不错。”顾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分辨是嘲讽还是陈述的语调，“至少，有力气发抖了。”
苏宣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装睡被识破了！巨大的恐慌让他几乎要窒息。
“起来。”顾廉的声音冷了一分，带着命令的口吻，“洗漱，然后吃早餐。”
苏宣不敢再装下去。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视线首先撞上的是顾廉垂在身侧的手——那只刚刚还在被他摩挲指尖的手。苏宣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瞬间移开，心脏狂跳不止。
他挣扎着坐起身，身上那件属于顾廉的外套滑落下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清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顾廉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苏宣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向角落那个独立的卫生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冰冷的自来水扑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的自己，胃部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因为高度紧张而引发的痉挛感。
【逃……必须逃……】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顾廉太危险了！他看穿了自己的一切！他把自己当成了实验品！他甚至……可能对自己产生了某种扭曲的“兴趣”！继续留在这里，不是被“研究”致死，就是被他那冰冷的掌控欲彻底逼疯！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牢笼。系统杳无音信。顾廉的势力无处不在（至少在学校里）。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昨晚在楼梯口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撑着冰冷的洗手池台面，身体因为恐惧和无助而微微发抖。
“三分钟。”顾廉冰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如同催命符。
苏宣猛地一激灵，胡乱地用冷水抹了把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打开门，低着头走了出去。
工作台旁边的小仪器架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不再是昨晚的保温桶药粥，而是简单的面包、牛奶和一个水煮蛋，旁边依旧放着那杯熟悉的温水。
“吃。”顾廉已经坐回了工作台前，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重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
苏宣僵硬地坐下，拿起面包，味同嚼蜡地啃着。牛奶喝在嘴里也失去了味道。他食不知味，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盘旋——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隔间。门……唯一的出口就在顾廉身后不远。顾廉现在背对着他，注意力似乎都在电脑屏幕上……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极其渺茫、风险巨大的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苏宣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放慢咀嚼的速度，假装还在吃，脑子里却在飞速计算着——顾廉的反应速度有多快？自己冲到门口需要几秒？开门需要几秒？外面走廊有没有人？被抓住的后果……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但求生的本能和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苏宣深吸一口气，准备孤注一掷，猛地推开椅子冲向门口的那一刹那——
“咚、咚、咚。”
一阵轻柔却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实验室隔间的门外响起！
苏宣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惊恐地看向门口，又猛地看向顾廉！
顾廉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被打扰的、极其明显的不悦。他没有立刻回应，目光却如同实质般扫过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中充满惊恐的苏宣，那眼神带着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了然？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又轻轻敲了三下。
顾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走向门口。
苏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谁？是来找顾廉的？还是……白薇薇？不管是谁，都彻底打碎了他那刚刚鼓起的、极其脆弱的逃跑勇气！
顾廉拉开隔间的门。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苏宣预想中的白薇薇或任何老师同学。
那是一个穿着学校后勤人员灰色制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推着一辆小型清洁车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小截线条略显柔和的下巴。
“顾同学，”清洁工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沉闷，带着一种刻意的沙哑，“打扰了，按清洁表，今天轮到清理这间实验室的公共区域和……内部独立卫生间的垃圾。”他指了指顾廉隔间里那个不起眼的卫生间门。
顾廉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扫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清洁工。那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对方的身份和来意。
“现在？”顾廉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显然不满被打扰。
“是的，顾同学。”清洁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流程化，“上午十点前必须完成所有区域的清洁消毒记录。时间有点紧，麻烦您通融一下，我很快就好。”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顾廉身后，落在了僵在椅子上的苏宣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好奇，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顾廉的视线在清洁工身上停留了两秒，又扫了一眼他推着的、装着清洁工具的推车。最终，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
“五分钟。”顾廉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时间限制。
“好的好的！谢谢顾同学！”清洁工连连点头，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他动作麻利地走向卫生间，打开门，开始熟练地更换垃圾袋、擦拭台面水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廉没有回到工作台，而是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清洁工忙碌的背影，那眼神锐利依旧，带着一丝未曾消散的审视。
苏宣僵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清洁工的出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逃跑的念头彻底搅碎，只剩下更深的恐慌。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没吃完的面包，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能感觉到顾廉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自己，如同冰冷的探针。
卫生间里清洁的声响持续着。那个清洁工似乎很专业，动作很快，但不知为何，苏宣总觉得那沙沙的清洁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摩擦声？像是某种硬物轻轻刮擦地面的声音？
就在清洁工收拾好工具，推着清洁车准备离开，经过苏宣椅子旁边时——
“啪嗒。”
一个极其微小、如同纽扣落地般的声音，轻轻掉落在苏宣的脚边。
苏宣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他帆布鞋旁边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张被折叠成极小方块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停止了呼吸！是谁？什么时候？怎么掉出来的？
他惊恐地抬眼，看向那个推车即将走出隔间的清洁工背影。清洁工似乎毫无所觉，正推着车往外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苏宣的视线与那个清洁工微微侧头、似乎不经意瞥来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鸭舌帽的帽檐下，那双眼睛……虽然被刻意压低，但苏宣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熟悉的、带着某种隐晦急切的……眼神！
那是……白薇薇的眼神？！
苏宣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白薇薇？！她扮成清洁工？！她怎么进来的？她想干什么？！这张纸条……是她扔的？！
“好了？”顾廉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催促和不耐烦。
清洁工（白薇薇）立刻收回目光，推着车加快脚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好了好了！谢谢顾同学！”声音依旧沙哑沉闷。
隔间的门被顾廉随手关上。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苏宣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如同擂鼓！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死死盯着脚边那张小小的纸条，如同盯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顾廉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精准地落在了苏宣惨白惊恐的脸上，以及……他脚边那张突兀出现的纸条上。
空气瞬间凝固。
顾廉的视线在那张纸条和苏宣惊恐的表情之间缓缓移动。他深邃的眼眸里，那被打扰的不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锐利光芒，如同嗅到猎物踪迹的猛兽。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着苏宣走来。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如同敲响的丧钟。
苏宣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像被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廉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那冰冷的、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如同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顾廉在苏宣面前停下，微微俯身。他没有看苏宣，目光落在苏宣脚边那张折叠的纸条上。
然后，在苏宣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顾廉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曾宣告规则、曾按压他胃部、也曾被他摩挲过指尖的……右手。
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精准地、缓慢地……捡起了那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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