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的承诺

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电流声裹着潮湿的铁锈味在仓库里弥漫。宋渔的眼泪悄无声息地砸在奖杯底座上，细小的水痕迅速晕开，像是某种无声的情绪被砸碎成片。江野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半空，指尖几乎要触到她泛红的眼角，却在距离皮肤半寸处骤然僵住。最终他只是扯下脖子上的黑色方巾，带着薄荷与机油混合的气息递过去，语调漫不经心：“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跟七年前一个样。”

那方巾擦过脸颊时带着熟悉的粗粝感，宋渔攥紧布料狠狠抹了把脸，鼻腔里突然泛起酸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联系我？”她声音发颤，七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暴雨如注的深夜，江野跨着机车消失在雨幕里，便利店监控画面里，他浑身湿透地把存折和信塞进柜员手里，说如果三个月后没回来，就寄给宋渔。信里短短一行字，被雨水洇得模糊：“等我。”

“上周。”江野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包，拉链上的小头盔挂件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忆里轻轻摇晃。他的声音低下去，仓库外突然炸响惊雷，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仿佛要把七年的时光都敲碎在这雨声里。“本来打算等你庆功宴结束再找你，结果看你开车往这边跑……”

宋渔的目光死死钉在他额角的疤痕上，那道浅粉色的痕迹像条蜿蜒的蛇，盘踞在曾经光洁的皮肤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慢慢松开，最终还是缩了回来：“你受伤了？赛车事故？”

“小伤而已。”江野偏头避开她的目光，抄起角落里的工具箱，螺丝刀与零件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却盖不住他刻意放轻的呼吸。“你不是说这门锁该换了？”他低头拧螺丝，后背绷成一道倔强的弧线，仿佛要用机械的冰冷隔绝所有追问。

雨势越来越大，雨水顺着仓库缝隙渗进来，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宋渔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胥国静发来的消息。配图里，穿露肩裙的林柔举着红酒杯笑得灿烂，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还没等她回复，语音又接踵而至：“那个林柔非要跟着，说崇拜你好久了。不过你放心，我盯着她呢！”

江野突然将螺丝刀重重拍在桌上，金属碰撞声惊得宋渔一颤。他摘下手套扔在工具箱上，虎口处淡淡的旧伤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明天我有比赛。”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你不用特意……”

“我想去看你比赛。”宋渔脱口而出，手腕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扫过奖杯，在冷硬的金属表面留下一道温暖的痕迹。“就像以前那样。”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句呓语，却在寂静的仓库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江野喉结滚动了一下，转身打开储物柜，翻出一件满是灰尘的赛车服丢过去。衣服上陈年的机油味扑面而来，内衬口袋里还塞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印着“冠军”两个字——那是七年前，他在赛道边用圆珠笔匆匆写下的。

第二天傍晚，宋渔把自己裹在宽大的卫衣里，鸭舌帽压得极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餐厅包厢的水晶吊灯下，林柔穿着薄荷绿的连衣裙款步走来，锁骨处的钻石项链晃得人眼疼：“宋渔姐，我可喜欢你演的《冬日特别邀请》了！”她张开双臂，香水味裹着甜腻的笑意涌过来，却被胥国静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

上菜时，林柔突然惊呼一声，身体前倾，袖口扫翻了宋渔面前的水杯。江野几乎在同一时间扯过纸巾，却被林柔抢先抓住手腕：“江野老师也是赛车手吗？这茧子一看就很专业！”她的指尖在他虎口处摩挲，指甲上的水钻刮过旧伤，宋渔攥紧红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胥国静咳嗽两声打圆场：“江野可是地下赛道的传奇车手，当年……”

“都是过去的事了。”江野打断她，低头往宋渔碗里夹了块豆腐，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多吃点，你太瘦了。”

林柔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捂着胸口轻哼一声：“我最近心脏不太舒服，江野老师能送我去医院吗？”她踉跄着往江野身上倒去，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宋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指尖触到对方僵硬的脊背，心里冷笑——这拙劣的演技，还不如横店群演的水准。

“我叫救护车。”宋渔掏出手机，声音冷得像块冰，“不过林小姐演技这么好，不如去试镜惊悚片？”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凝滞，胥国静憋笑憋得脸通红，江野低头喝水掩饰嘴角的笑意。林柔抓起包摔门而去，高跟鞋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却震不散空气里残留的火药味。

饭后，江野骑着机车带宋渔驶向赛道。夜风卷起她的卫衣下摆，薄荷味混着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渔抱紧他的腰，仿佛要把七年来的空缺都填满。记忆突然翻涌——七年前的雨夜，他也是这样带着她穿越半个城市，去看一场临时加赛。那时她蜷缩在后座，听着引擎轰鸣，觉得只要有他在，再漆黑的夜都能开出花来。

“为什么突然回来？”宋渔把脸埋在他后背，声音闷闷的，“还有，你额角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机车在红灯前停下，江野摘下头盔，额角的疤痕在路灯下泛着浅淡的粉色。他摸了摸疤痕，语气平静得可怕：“当年车队出事，有人要对队长下手。”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替他挡了一棍。”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他轻笑一声，“后来去国外养伤，不敢联系你，怕拖累你。”

宋渔眼眶发热，用力捶了捶他的后背：“笨蛋！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夜风里碎成温柔的呢喃。

绿灯亮起，机车轰鸣着冲出去。远处赛道的霓虹灯越来越清晰，人群的欢呼声隐约传来。江野把备用头盔递给她，黑色面罩上贴着褪色的贴纸——那是七年前，她蹲在赛道边，用马克笔随手画的歪嘴笑脸。

“这次换你看我拿冠军。”他发动引擎，声音混着风灌进宋渔耳朵，“然后带你去吃臭豆腐，加双倍香菜！”

宋渔抱紧他，笑声从头盔里溢出来。七年前那个送她巧克力奖杯的少年，终于骑着机车，穿越漫长的岁月重新回到她身边。赛道上引擎声震耳欲聋，江野的赛车像一道黑色闪电般冲过起点。宋渔站在观众席最前排，腕间的红绳随着欢呼轻轻摇晃。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锈迹斑斑的承诺，终将在星火中重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