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于轩猛地睁开眼，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冰渊的溺水者，被一股蛮力狠狠拽回水面。九品巅峰那道看似纤薄、却曾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的壁障，在无数次以命相搏的冲击下轰然碎裂的狂喜，那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力量感，清晰得如同昨日才发生。

紧接着，那狂喜就被无边无际的血腥与绝望彻底淹没。

眼下呢？他境界未稳，体内真气虚浮紊乱，十成实力发挥不出三成。更要命的是，外面席卷而来的，是真正绞肉机般的乱世兵锋！那些如狼似虎的乱兵之中，十品只是最底层的炮灰，九品也不过是稍大一点的卒子，只有真正的八品甚至更高，才能在这狂潮中稍显从容！他此刻的状态，冲出去，九死一生都是奢望！

十字街口，老槐树在战火带来的热风中簌簌发抖。于轩站在自己挖好的深坑底部，新鲜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远方飘来的烟硝味。九品境界初成的力量在经脉中奔涌，却压不住心头那沉甸甸的、末日将临的窒息感。

“后生！等一哈！等等老汉！”

破锣般嘶哑、带着浓重本地土腔的呼喊，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

于轩抬头。坑沿上，棺材铺的王老头像只受惊的老鼬，死死扒着边缘。他干瘦得像一具蒙着皮的骷髅，脸上深刻的沟壑被火光映照得如同刀刻，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濒死的恐惧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他身上那件常年沾着木屑和清漆的旧褂子，被汗水浸透了大半。

“带…带我走！埋…埋边上就成！求…求你咧！后生！就等一哈！就一哈！”王老头的枯爪死死抠进于轩的胳膊，指甲深陷皮肉，力道大得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嘶哑的土腔带着哭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血沫。“我…我收拾点东西！很快！很快！”

于轩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的光，那是人在彻底坠入深渊前，本能地向上抓挠的求生欲。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这点头，或许不是仁慈，而是在这末日洪流前，对另一个挣扎灵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默许。

接下来的三天，是安民镇彻底滑向地狱前的最后喘息，也是王老头生命尽头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的救赎。

他佝偻着背，像一阵绝望的风，刮过被恐慌笼罩的街巷。拍开每一扇还能拍开的门，不管里面是哭泣的妇人、沉默的老人，还是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逃亡的汉子。

“刘…刘家的！这口柏木的…厚实！给…给娃儿用！莫…莫嫌弃！”他将一口沉重的小棺硬塞给抱着焦黑婴孩、眼神空洞的刘寡妇。

“赵…赵掌柜！杉…杉木的！您…您凑合！”他几乎是砸开赵家米铺紧闭的门板，把一口半旧的棺材推给面如死灰的掌柜。

“李…李铁匠！榆…榆木的！扛…扛造！”……

棺材铺里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存货，一口接一口地被抬走。有人麻木地接受，有人跪地磕头，也有人咒骂着推开这“晦气”的东西。王老头不管不顾，只是用那嘶哑的、带着浓重土腔的声音重复着：“拿…拿着！木头…木头不够了！莫…莫嫌弃！”

他的铺子空了。最后只剩下两口薄皮松木棺材，一口是给他自己的，另一口，显然是给于轩准备的。

最后那个黄昏，夕阳如血。王老头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铺子门槛上，背对着即将吞噬一切的冲天火光。他粗糙得像树皮的手，一遍遍摩挲着那口留给他自己的薄皮棺材，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沟壑蜿蜒流下，滴落在积满木屑的地上。

“龟息锁灵阵…启！”于轩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斩断了所有尘世的喧嚣和绝望。

嗡……

棺壁内刻画的符文骤然亮起微弱的幽蓝光芒，一闪即逝，如同鬼火。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吸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疯狂地攫取着于轩体内刚刚突破九品巅峰、磅礴如江河的气血之力！同时，地底深处阴寒刺骨的地脉之气被强行导引、灌注，与飞速流逝的生命精华混合，凝结成一个致密无比、隔绝一切生机的能量茧，将他层层包裹、封印。

力量在飞速枯竭，身体感知被迅速剥离。温暖、光明、声音…一切属于活物的感觉都在远去。

然而，那冰冷无情的系统，只负责执行沉眠协议，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却无法提供任何庇护或慰藉！没有休眠仓的维生液，没有深度沉睡的安宁，更没有时间的模糊流逝感！

于轩的意识，被强行禁锢在这具迅速“死亡”的躯壳里，沉沦于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千年的清醒腐朽之旅，就此启程。每一次“醒来”，迎接他的只有自身缓慢腐烂的细微声响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永恒孤寂。

……

“砰——！！！”

一千八百二十年后，积郁了千年孤寂、千年清醒腐朽之苦与无边暴戾的拳锋，裹挟着七品巅峰的恐怖力量，如同开山巨锤，狠狠砸在早已朽烂如泥的铁棺盖上！

那禁锢了他一千八百二十年的寒铁，如同被岁月彻底蛀空的朽木，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铁屑和齑粉，混合着冰冷的冻土，簌簌落下！

带着浓重死亡、腐朽和绝望气息的微弱天光，从破开的巨大豁口汹涌灌入，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在于轩早已退化、适应了永恒黑暗的双眼上！

“呃啊——！”一声憋闷了千年、几乎不成人形的嘶吼从他喉咙里冲出！双眼紧闭，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千年的污垢汹涌而出。

光！久违的光！带着外界的气息！

那被禁锢了千年的、对“生”的本能渴望，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压倒了一切痛苦和不适！于轩如同从地狱最深渊爬出的复仇恶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枯爪般的手抓住棺壁的破口，不顾一切地向上撕扯、攀爬！指甲在冰冷坚硬的冻土和朽烂金属上崩裂、翻卷，暗沉的血混着黑泥。

“哗啦——轰隆——！”

早已脆弱不堪的朽烂铁棺壁，在他狂暴的力量下彻底被撕裂、掀飞！沉重的冻土块和冰冷的金属碎屑如同崩塌的小山，哗啦啦地倾泻下来，瞬间将他大半个身体掩埋！

“呼…嗬…嗬…”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土腥味、铁锈腐朽的死亡气息，还有…一种沉淀

是深入骨髓、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焦糊恶臭！是浓烈得如同实质、仿佛铁锈在口腔里化开的血腥锈味！是…蛋白质彻底腐败后，那种浓烈到足以让灵魂都为之扭曲、作呕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气息！

“呕——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瞬间攫住了他！他蜷缩着身体，干瘪的胃袋疯狂痉挛，仿佛要将沉睡千年积攒的所有腐朽与绝望都呕吐出来！但他吐出的，只有几口带着黑泥和血丝的酸水。

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艰难地抬起头，用那双被千年黑暗侵蚀、又被泥土和泪水糊住、视线一片模糊的眼睛，望向这片阔别了整整一千八百二十年的“人间”。

“这…这他娘的是…哪？”于轩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焦土上微弱地飘散，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着苦涩的沙砾和自身腐烂的血肉，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荒谬和恐惧，“安…安民镇？东…东郊？”疑问中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警告！”识海深处，那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系统机械音，如同九幽之下敲响的丧钟，无比清晰地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脑髓：

“环境扫描完成。坐标：原大胤王朝，安民镇旧址。地理标记：黑瘟死域（Black Scourge Deadzone）。状态：永久性生者禁区。污染源复合型：高浓度怨念残留、未知湮灭性能量辐射、活性死灵孢子云。污染等级：湮灭级（Extinction-Class）。环境威胁评估：致命。历史数据库关联检索完成：大胤王朝军律卷七十三，烽火关失守律：卫所主官及百夫长以上者…皆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