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一个傍晚,沈微刚走出工作室大楼,准备去赴一个大学同学的聚餐。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呼吸微微一滞——周聿白。
自从晚宴那晚后,他们再无联系。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像投入心湖的巨石。她犹豫了几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在哪?”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背景音很安静。
“刚下班,准备去吃饭。”沈微如实回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熙攘的人流。
“地址发我。现在过来。”命令式的口吻,毫无转圜余地。
沈微皱了下眉。这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让她本能地抗拒。“周少,我约了朋友……”
“推掉。”电话那端的声音冷了一度,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现在。地址。”他甚至没有解释原因,仿佛她理所应当服从。
沈微握着手机,指节微微用力。手腕上早已消失的红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沉默了几秒,电话那头也沉默着,只有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沉沉压来。最终,她报出了聚餐餐厅的地址。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沈微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被冒犯感,给同学发了条抱歉的信息。周聿白的霸道,她不是第一次领教。但这一次,除了抗拒,心底深处竟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需要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更加烦躁。
二十分钟后,沈微站在餐厅门口。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库里南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周聿白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肤色冷白,侧脸线条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利落分明。他看也没看沈微,只是下颌微抬,示意她上车。
沈微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弥漫着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冷冽木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比晚宴那晚更清晰。这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强烈的侵略感。
“周少,什么事这么急?”她系好安全带,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周聿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车子汇入车流,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去个地方。”他言简意赅,依旧没有解释。
沈微不再追问。车厢内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她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初上,城市的灯火在暮色中渐次亮起。车内檀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端,莫名地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她想起林晚意眼中那诡异的蓝光,想起那个悬浮的警告面板……他腕间的佛珠,是否也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象征?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位于半山的高档别墅区,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这显然不是周家老宅,更像是周聿白自己私人的居所。风格冷硬简洁,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室内温暖的灯光。
周聿白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微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心底所有的想法。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下车。”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微依言下车。跟着他穿过精心打理的前院,走进别墅。玄关宽敞,铺着深色的石材地板,光可鉴人。一个穿着得体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恭敬地迎上来:“周先生。”目光落在沈微身上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但很快收敛,恢复职业性的恭敬。
周聿白随手将车钥匙丢给管家,一边脱下羊绒开衫递给对方,一边大步朝里走,只丢下一句:“带沈小姐去客厅。”
沈微跟着管家走进客厅。巨大的空间,挑高极高,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冷硬,家具昂贵而充满设计感,却透着一股缺乏人气的冰冷感,如同一个精致的样板间。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却更衬得这屋子空旷寂寥。
管家礼貌地询问:“沈小姐需要喝点什么?”
“温水就好,谢谢。”沈微在冰冷的皮质沙发上坐下,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周聿白的身影。他不在客厅。空气中那股冷冽的木质香似乎更浓了些。
管家很快端来温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沈微一人。她捧着微温的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打量着这个过分空旷冷清的空间。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和周聿白本人如出一辙。她很难想象,那个在晚宴黑暗中带着可怕占有欲将她禁锢在怀的男人,会生活在这样一个毫无烟火气的地方。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沈微抬头看去。
周聿白换了身居家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客厅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他深邃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下投下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走到沈微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沈微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串从不离身的小叶紫檀佛珠。深沉的紫檀色珠子在他冷白修长的手指间缓缓捻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温润的摩擦声。
“找你来,是因为这个。”他将捻动的佛珠抬起一些,目光落在珠串上,眉心微蹙,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沈微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去。只见那串原本颗颗圆润饱满、光泽内敛的佛珠上,有几颗珠子的表面,竟出现了几道细微的、不规则的裂纹!裂纹很新,破坏了佛珠整体的完美和庄严感。
“它……裂了?”沈微有些惊讶。这串佛珠是周聿白的标志,据说对他意义非凡,从不离身。怎么会突然裂开?
周聿白捻动珠子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她,深邃的眸子里情绪难辨:“嗯。就在今天下午。”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声音更沉了几分,“就在林晚意‘碰巧’去过我的公司之后。”
林晚意!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客厅里压抑的平静。沈微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她!她下午去过周聿白公司?紧接着佛珠就出现了裂纹?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那个诡异的蓝色面板,那个“攻略进度持续恶化”的警告……林晚意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沈微理解的范畴!她到底做了什么?她竟然能损坏周聿白如此珍视的贴身之物?这种能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一股寒意顺着沈微的脊背爬升。她看着周聿白指间那串带着裂纹的佛珠,看着他那张笼罩在阴郁下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晚意这个“攻略者”带来的威胁,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更诡异。这不仅仅是情敌间的争风吃醋,这涉及到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而周聿白……他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找她来,仅仅是为了让她看这串裂开的佛珠吗?
“林小姐她……”沈微斟酌着开口,想问林晚意去公司做了什么。
周聿白却打断了她。他放下捻动佛珠的手,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沈微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试探?
“沈微,”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你觉得,这串珠子,是怎么裂开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着沈微,那里面没有寻求答案的困惑,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试探。仿佛他心中早有定论,此刻抛出问题,只是为了看她如何反应,看她是否知情,看她……是否与林晚意那诡异的手段有关联。
沈微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冰凉的杯壁传递着寒意。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万家灯火,映得这空旷冰冷的空间更显孤寂。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香和佛珠特有的淡雅檀香,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
林晚意眼中那非人的蓝光,悬浮的警告面板,“攻略进度恶化”的字眼,还有那句“执行紧急预案‘疏离’”……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下午林晚意去过他公司,然后这串被他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佛珠就裂了?这绝不可能是意外!
“我不知道。”沈微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佛珠……应该是很坚硬的东西。”她避开了林晚意的名字,也避开了任何可能触及那个诡异领域的猜测。她不清楚周聿白对林晚意的异常了解多少,更不敢贸然暴露自己窥见的秘密。那个淡蓝色的面板,是她无法解释也无法自保的烫手山芋。
周聿白没有说话。他指腹缓缓摩挲着佛珠上那道最明显的裂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客厅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完全遮盖。沉默在巨大的空间里蔓延,带着沉重的压力。
许久,他才抬起眼,视线依旧钉在沈微脸上,只是那锐利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幽暗。
“它很重要。”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沈微从未听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落寞的沙哑。这三个字,重逾千斤。这不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像是在袒露一道不轻易示人的伤口。
沈微的心被这简单的三个字狠狠撞了一下。她看着那串布满裂纹的珠子,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脆弱,晚宴黑暗中被那串佛珠硌疼手腕的记忆瞬间变得无比清晰。那时他冰冷的警告下,是滚烫的怀抱和不容置疑的占有;而此刻,这串破碎的珠子,却让他显露出一种近乎孤独的珍视。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地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一个承诺便脱口而出:“我帮你找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微自己都愣住了。她说什么?帮他找回来?找回什么?是找修复的方法,还是找……林晚意破坏的证据?这根本就是把自己主动卷入更深、更危险的漩涡!她几乎想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周聿白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直直刺向沈微。那眼神里的审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愕然,随即又被一种更浓烈、更幽暗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被意外触动的震动,一种深潭被投入石子后激起的、难以平复的涟漪。
“你说什么?”他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质感,仿佛要将她每一个字都揉碎了吞下去确认。
沈微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指尖紧紧抠着玻璃杯的杯壁。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迎视他那双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眼睛,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说,我帮你把它找回来。”
这一次,周聿白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看着她,深深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客厅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和他指尖无意识捻动佛珠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温润摩擦声。那声音在此刻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沈微紧绷的神经上。
他眼中那幽暗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专注。那专注里,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后、猝不及防暴露出的、带着热度的东西——像冰层下涌动的熔岩,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却又有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好。”他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契约意味。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他走到沈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沈微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伸出手,不是递向佛珠,而是伸向她的手腕。
沈微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更快一步地攫住。他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指腹精准地按在了她腕骨内侧——那里,正是晚宴那晚,被他佛珠硌得最深、留下最清晰印记的位置。虽然红痕早已消退,皮肤光洁如初,但他指尖落下的瞬间,沈微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尖锐的硌痛和他滚烫的体温。
他的指腹在她腕骨内侧那块皮肤上,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力度,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像羽毛扫过,又像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激起一片战栗,从手腕直窜上脊椎。
“记住你说的话。”他低沉的嗓音如同魔咒,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沈微。”
他松开了手。那被他摩挲过的皮肤,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
“管家会送你回去。”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背影挺拔冷硬,只有那串带着裂纹的佛珠在他腕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沈微浑浑噩噩地被管家恭敬地请出别墅,坐进车里。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在她眼中却模糊一片。手腕内侧那被他指尖摩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清晰的触感,带着一种霸道的宣告和滚烫的印记。那句冲口而出的承诺在耳边轰鸣,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绑在了周聿白身边,绑在了那个充斥着林晚意诡异力量和冰冷警告的危险漩涡中心。
她闭了闭眼。找回来?怎么找?找什么?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无法抽身了。那个在黑暗中将她禁锢的男人,那串破碎的佛珠,还有那个眼中闪着蓝光的“攻略者”……她已经一脚踏入了这潭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浑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