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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在正午的梧桐树上炸开时，林小满正趴在便利店的收银台上数零钱。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把玻璃窗震得微微发颤，收银机里硬币堆叠的清脆声响，混着货架间偶尔传来的塑料袋窸窣声，构成了这个夏日午后独有的白噪音。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裹挟着滚烫的热浪和潮湿的水汽。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抱着婴儿冲进来，孩子的哭声瞬间刺破店内的安静。女人额头的汗顺着脖颈滑进领口，她手忙脚乱地扯出婴儿车遮阳篷，又抓起货架上的婴儿湿巾，目光扫过冰柜时忽然定住："麻烦拿两瓶冰矿泉水，最快的那种。"

林小满从冷藏柜最底层抽出两瓶结着白霜的矿泉水，金属瓶身接触掌心的瞬间，凉意顺着指尖窜进血脉。女人用牙齿咬开瓶盖，仰起头猛灌两口，水珠顺着下巴滴在孩子毛茸茸的头顶。婴儿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林小满瞥见女人锁骨处蜿蜒的妊娠纹，在潮湿的皮肤下泛着淡粉色的光。

"这天气真要人命。"女人把空瓶放在收银台上，伸手去摸婴儿的后背，"空调开到最大也没用，家里地板烫得能煎鸡蛋。"她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去年这时候还在坐月子，裹着厚被子发汗，现在倒恨不得把自己泡进冰窖里。"

林小满扫码时注意到女人指甲上剥落的红色甲油，露出半截泛白的月牙。系统显示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女人已经把孩子重新塞进婴儿车，碎花裙摆扫过便利店门口的自动感应器，门帘又被掀起新一轮热浪。

午后三点，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林小满盯着监控屏幕里空荡的货架发呆，忽然听见后巷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她透过员工通道的小窗望去，穿工装裤的男人正把废纸箱踩扁，汗水浸透的T恤贴在脊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男人察觉到有人注视，抬头时露出一口白牙："小妹，能借个打火机吗？"

林小满从柜台底下摸出便利店赠品打火机，隔着铁门递过去。男人点烟的动作很利落，火苗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明明灭灭。"这鬼天气，废品站都快成桑拿房了。"他弹了弹烟灰，烟头在积水里发出滋啦声响，"上个月收了台老冰箱，打开全是馊掉的西瓜，那味道......"他夸张地皱眉，喉结在脖颈间滚动。

便利店的电子钟跳到四点，男人把压扁的纸箱摞成整齐的方块，用尼龙绳捆好。临走前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躺着三颗表皮坑洼的西红柿："自家种的，比超市那些硬邦邦的塑料果强。"不等林小满拒绝，塑料袋已经塞进她手里，余温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暮色渐浓时，穿校服的女孩们嬉笑着涌进店里。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结束的期末考试，发梢还沾着操场塑胶跑道的热气。扎双马尾的女孩抱着零食篮凑到收银台前，忽然压低声音："姐姐，能帮我藏包烟吗？我爸烟瘾犯了会打我妈。"她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淤青，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林小满把烟盒塞进塑料袋底层，又放了包草莓味软糖："记得让阿姨用冰袋敷敷。"女孩眼睛突然红了，睫毛上沾着亮晶晶的水珠。玻璃门开合间，晚风卷着烧烤摊的孜然味飘进来，隔壁五金店的收音机在播晚间新闻，说城郊水库水位已达警戒线，全市进入防汛紧急状态。

深夜十二点，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林小满站在店门口，看雨水在路灯下织成银亮的网。穿黑色雨衣的外卖员推着电动车冲进屋檐下，面罩上的水珠不断坠落："大姐，借个插座充会儿电？订单全取消了，电池还剩两格。"他掀开雨衣，怀里的保温箱裹着三层防水布，"最后一单，老太太买的退烧药，说孙子烧到40度。"

便利店的荧光灯在雨幕中晕开朦胧的光晕，外卖员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擦脸，露出右边眉骨处的疤痕："三年前送单被车撞的，现在看见红灯就条件反射地刹车。"他指着保温箱里的退烧药，"这单超时半小时，顾客给了五星好评，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雨势渐小的时候，外卖员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盯着屏幕发愣，喉结动了动："是我妈，总以为我在外面当大老板。"他接起电话时换了轻快的语气，说自己刚签了大单子，过两天就带她去海边度假。挂断电话后，他望着积水里的倒影笑了笑，雨水顺着睫毛滴进嘴角："其实我连高铁票都舍不得买。"

凌晨三点，便利店迎来了最特殊的客人。穿汉服的女孩抱着古琴冲进来，衣摆沾满泥浆，发间的银簪也歪了。她把琴放在收银台上，手指抚过琴身的裂痕："能借个地方躲雨吗？刚才在桥上摔了一跤。"她解开缠在琴上的锦帕，露出琴弦断裂的地方，"这是我奶奶的遗物，说要在满月夜弹奏《广陵散》。"

林小满找出胶带帮她固定琴弦，又泡了杯姜茶。女孩捧着杯子缩在角落，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们都说我不务正业，可我真的听见了，昨晚月光照在琴弦上时，有声音在和我说话。"她突然站起来，在空荡的便利店中央摆好琴凳，断裂的琴弦在她指尖发出沙哑的颤音，混着雨声，竟像是从千年之前传来的回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女孩把琴重新裹进锦帕。她从袖袋里掏出枚青铜镜，镜面布满铜绿："送给你，照镜子时别害怕，有时候里面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人。"她转身走进晨雾中，衣袂翻飞间，林小满仿佛看见月光穿透云层，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早班同事来接班时，林小满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出便利店。街道湿漉漉的，空气中浮动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穿校服的女孩在校车站牌下向她挥手，手腕上的淤青已经淡了些；废品站的男人骑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西红柿在晨光中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外卖员的电动车从身后掠过，车载音响放着欢快的流行歌，后座绑着的保温箱上贴着张字条："最美骑手，风雨无阻"。

林小满摸出女孩送的青铜镜，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突然，镜中景象扭曲变形，浮现出小时候的自己，扎着羊角辫在葡萄架下吃冰棍，外婆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蝉鸣和冰棍滴落的糖水声，在记忆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盛夏。

晨光照在便利店玻璃门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林小满把青铜镜小心收进包里，转身走进新一天的热浪中。蝉鸣再起时，她知道，这个夏天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