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脱落的鞋

最让每个中学生魂牵梦绕的校园活动运动会当之无愧位居第一，他不仅激发的学生的斗志也锻炼他们的班级凝聚力。那个夏天的运动会不仅仅是一次运动会，更是一个少年的崛起，他照亮了那个夏天的操场也照亮了我们。

七月的骄阳，灼热而明亮，覆盖着整个操场。跑道边，广播声刺耳地响起：“请八年级男子4×100米接力选手速到检录处集合！”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撞出胸膛。我，周小飞，瘦得像根竹竿，体育成绩永远在及格线边缘挣扎，却偏偏被选进了接力队。四周的目光如芒在背，尤其是张扬——我们班的体育尖子，此刻正抱着胳膊，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周小飞，就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可别到时候把接力棒甩飞了，拖累大家伙儿！”他那肆无忌惮的嘲笑声，连同周围同学的低笑声，像一层层滚烫的沥青，重重地泼洒在我心上，沉甸甸地往下坠。

发令枪尖利的嘶吼瞬间撕裂了空气！第一棒如离弦之箭冲出。我们班暂时领先！第二棒顺利接棒，疾风般掠过弯道。张扬站在第三棒位置，弓着腰，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烈马，朝身后伸出了手。他接到棒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冲了出去，肌肉贲张，步幅极大，每一步都凶狠地蹬在跑道上，仿佛要将塑胶踩穿。

可就在那个弯道，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倒在地！接力棒脱手飞了出去，滚出老远。扬起的灰尘里，他痛苦地蜷缩着抱紧脚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巨大的嘘声和惋惜声浪一般从看台席卷过来，瞬间淹没了我们班的区域。

时间凝固了。班主任急得声音劈了叉：“谁？谁能顶张扬的位置？” 周围几个替补队员眼神躲闪，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就在那片死寂般的慌乱里，一个念头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那无数次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我独自练习接棒、冲刺的身影；体育老师老郑偶然撞见时，目光里那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温和……此刻都汇聚成一股蛮横的力量，推着我踉跄地冲到了班主任面前。我的声音颤抖，却又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老……老师！我练过第三棒！让我上！”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自己骨头缝里发出细微的、却异常清晰的拔节声。

我冲过去，一把抓起沾满尘土的接力棒。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刺入掌心。张扬抬起头，汗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沟壑，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缠结的乱麻，有剧痛，有愤怒，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周小飞，跑！快跑啊——！”

起跑，蹬地！脚下仿佛不是塑胶跑道，而是烧红的铁板。风声在耳边疯狂呼啸，刮得脸颊生疼。我咬着牙，感觉身体里每一丝力气都被狠狠榨取出来，灌进沉重如铅的双腿。就在这亡命追赶的关口，左脚那只早被汗水浸透的旧跑鞋，鞋带不知何时松脱了，鞋子在高速奔跑中猛地甩飞出去！脚底猝不及防地直接撞击在滚烫粗糙的塑胶跑道上，一阵尖锐的灼痛闪电般窜上脊梁。剧痛几乎让我一个趔趄栽倒，眼前瞬间发黑。

“周小飞！加油！周小飞——！” 就在意识被疼痛撕扯的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猛地灌入耳中。那是我们班的方向！我甚至瞥见了老郑老师那熟悉的身影，他跳着脚，用力地挥舞着拳头，嘴巴一张一合，喊得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来。那声音仿佛带着温度，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将我即将溃散的身体又拽了回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赤着那只脚，完全凭着身体里一股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再次狠狠蹬地！每一次落步，滚烫粗糙的塑胶都像砂纸般狠狠摩擦着脚掌的嫩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尖锐的痛感直冲脑门。终点线就在前方，那条窄窄的白线，此刻成了我眼中唯一的光。我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身体前倾成一个搏命的锐角，用尽全身力气将接力棒狠狠捅了出去，撞在最后一棒队友等待的手心里！交接完成的刹那，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向前扑倒，脸和胸膛砸在滚烫的跑道上，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眼前阵阵发黑。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从我们班的方向炸开，席卷了整个操场。我们赢了！以微弱的优势逆转！队友们狂喜地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从滚烫的跑道上架起来。我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们簇拥着，双脚虚浮，那只磨破的脚掌火辣辣地疼。就在这时，我抬起头，越过攒动的人头和挥舞的手臂，看见了张扬。他被人搀扶着，一条腿悬空，脸上还带着摔倒时的擦伤和尘土。隔着喧腾的人浪，他正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愕然，羞愧，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东西。然后，他慢慢地、有些笨拙地，朝着我的方向，用力地、高高地竖起了他的大拇指。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磨破了袜子的赤脚上，脚底火辣辣的刺痛感依旧清晰。这疼痛，此刻却奇异地与看台上那片依旧没有停歇的、几乎要掀翻整个运动场的欢呼声缠绕在一起。我忽然懂了，那些在空荡操场上独自奔跑的黄昏，那些被汗水浸透的孤独脚步，原来并非无声的徒劳。它们悄然垒起阶梯，只为在此刻，托起我以最疼痛也最荣耀的方式，触碰到那片属于勇气的天空。

原来生命中的某些奔跑，并非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当风猝然吹折了翅膀，当剧痛在脚下炸开，你竟发现自己灵魂深处，早已悄然长出了另一双更为坚韧的脚掌——它们踏过灼痛与荆棘，只为回应那深埋心底、不曾熄灭的呐喊，最终将你送达一个连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