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指尖轻颤,那沾了酒滴的睫毛在月光下竟如羽翼般纤细脆弱。她始终没有开口问出那句“你会不会走”,可心底翻涌的情绪却像屋檐下不断滴落的雨珠,无声地敲打着两人之间本就薄如蝉翼的平静。
司凤垂眸望着膝上空了的粗瓷碗,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时带起一阵灼烧感,与他腕间妖纹的刺痛隐隐呼应。他知道,此刻的沉默并非安宁,而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喘息。院外夜枭啼鸣声再次响起,短促而急切,那是妖族暗哨传来的警示——仙门追捕的脚步已经逼近。
“信……是真的吗?”璇玑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风里。她的目光落在窗棂旁那封血书上,纸页边缘焦黑的火灼痕迹像是某种烙印,将玲珑的气息深深嵌入其中。
司凤抬手捏住瓷碗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果是陷阱呢?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语气依旧沉稳,但眉宇间的一抹凝重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好不容易在这凡间村庄寻得片刻喘息,可如今,这份虚假的平静即将被撕裂。
璇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向草庐角落的小木柜。她从里面取出一卷陈旧的地图,摊开在桌上。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地图上的墨迹显得斑驳模糊,但其中几个用朱砂标注的地点格外醒目。
“这里是玄冥渊的边界,”她伸出手指,点在一个标记处,“如果玲珑真的被困在那里,我们最多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司凤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足够仙门找到我们的位置了。”
话音未落,璇玑猛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袖手旁观?”
“不。”司凤打断她的话,声音骤然变得坚定,“我的意思是,这次行动必须分开进行。我会联系妖族旧部牵制仙门,而你——直接前往玄冥渊救人。”
他的提议让璇玑怔住了。她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犹豫或退缩,但看到的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这样的决断让她胸口微窒,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你早就计划好了,对不对?”她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情感。
司凤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昨夜收到的消息,我已经安排人手埋伏在村外。一旦仙门出现,他们会立刻行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璇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因为我知道你会反对。”司凤直视着她,目光深邃而炽烈。“璇玑,这一次,我们必须各自承担风险。你不能总是把我挡在身前,就像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危险一样。”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却精准地划开了她内心深处的防线。璇玑咬紧牙关,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她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感到无力和愤怒。
窗外的风吹动桃树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一片花瓣飘落在桌面上,恰好落在地图中央的某个标记旁。璇玑伸手拾起它,指尖微微颤抖。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至少答应我一件事。”她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锋利。“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死。”
司凤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抹浅笑。他伸出手,覆上她的掌心,掌心传来的温度比往常更高,甚至带着些许灼热。“好,我答应你。”
然而,这句承诺并未让璇玑安心,反而让她心头更加沉重。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充满算计与杀机的世界里,任何承诺都可能随时化为泡影。
两人继续商讨具体的行动计划,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始终未曾消散。司凤时不时瞥向璇玑眉心的琉璃光痕,那里正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似乎也在回应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月光渐移,洒在庭院中的桃树上,为枝叶镀上一层银辉。璇玑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两个陶罐,将它们放在桌上。
“这是村里老人酿的桃花酒,据说能驱邪避灾。”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其中一个陶罐,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司凤挑眉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现在喝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是给你喝的。”璇玑淡淡说道,将酒倒入两只粗瓷碗中。随后,她端起一碗递给他,另一只则留在自己手中。
“交杯酒?”司凤接过碗时,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
“算是吧。”璇玑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碗中的酒液上,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如果你一定要走,那就用这种方式送别吧。”
司凤闻言,神色微微一怔。他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酒碗,良久才缓缓抬起手臂,与璇玑的手腕交错相扣。酒碗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清晰,仿佛一道无形的契约已然形成。
酒液入口的一瞬间,璇玑感到喉咙传来一阵辛辣的灼烧感。她闭上眼睛,试图忽略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司凤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眼神中夹杂着怜惜与不舍。
“璇玑,”他低声唤道,嗓音低沉而温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被骗了……请记得,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璇玑脑海中炸开。她猛地抬头,想要追问更多,但司凤已经松开了手,转身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衣摆随风轻扬,那金线绣成的凤羽图案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破了夜的宁静。远处的山林间传来隐约的厮杀声,伴随着妖族特有的啸叫回荡在夜空中。
司凤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璇玑一眼,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们来了。”
璇玑握紧拳头,眉心血痕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知道,这场分别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残酷。
“去吧。”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别忘了你的承诺。”
司凤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而璇玑则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打湿。
手中的酒碗还残留着些许酒液,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碗沿上竟挂着一滴未干的酒珠。那滴酒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宛如一颗悬而未落的泪。
璇玑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刚才那个问题——“你会不会走”。答案其实早已明了,只是她不敢承认罢了。
庭院外的厮杀声愈发激烈,璇玑深吸一口气,将酒碗重重放下。她转身回到屋内,开始收拾行装。每一件物品都被她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然而,当她拿起那封染血的信笺时,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信笺上的字迹歪斜凌乱,显然是匆忙中写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下角的一个小标记——一朵盛开的火焰莲花。这是玲珑惯用的印记,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然而,璇玑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朵莲花上。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信笺上的火灼痕迹太过刻意,又或许是因为那股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正当她陷入思索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璇玑迅速将信笺塞入怀中,抽出腰间的短剑,警惕地望向门口。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那人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正是之前负责监视仙门动向的妖族探子。
“少主……不好了!”探子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仙门的人提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现在正在围攻村子!”
璇玑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探子便继续说道:“还有……少主他……他被包围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璇玑胸口,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攥紧短剑的手指关节泛白,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回荡:
“司凤……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