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油烟机正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像一位濒死的病人,徒劳地对抗着锅里那团“长寿面”蒸腾出的、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诡谲气息。
苏小檬盯着碗里那墨汁般浓稠的汤液,以及其中若隐若现的、仿佛在哭诉着什么,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甚至在几块疑似焦炭的煎蛋碎上,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
哥,张嘴
妹妹苏小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不带丝毫感情。
苏小檬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抠着身上那件印着黄色袋鼠的美团外卖T恤卷边的线头。
他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柚子,咱就是说,根据 《食品安全法 》第四十二条,作为消费者,我至少有权知悉……”
“欸",”苏小柚言简意赅地截断了他的普法进程”
苏小檬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垃圾桶里那个板蓝根颗粒冲剂的包装袋残骸,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半瓶被当做料酒的藿香正气水是不是也为这碗“爱”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
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张开嘴,将那团粘稠、温热、口感难以名状的物质吞了下去。一股混合了花椒的麻、陈醋的酸、以及某种草药的苦涩所带来的复合型败坏感,如同泥头车般直冲天灵盖。他的味蕾在接触到食物的0.1秒内,就集体发出了阵亡通告。
“生日快乐!”在他感觉灵魂即将升天时,苏小柚抽回勺子,唇角终于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大约0.5像素的满意弧度。
“快……快乐……”苏小檬猛的灌下大半瓶肥宅快乐水,试图冲刷掉那在食道里顽强驻留的余味,胃袋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抽搐着,激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窗外,夕阳正将远处那座蜜雪冰城的巨大雪王灯牌染成一片诡异的血色。晚高峰的车流鸣笛声,在他耳中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尖锐到近乎癫狂的门铃声,如同电钻般炸响,瞬间刺穿了他耳膜!
“谁?!”苏小柚的身体像一根被瞬间绷紧的弹簧,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她的左手快如闪电,抄起了鞋柜旁那根用来防身的棒球棍,右手则已经摸向了藏在玄关花瓶后面那瓶小巧的防狼喷雾。
自从四年前父母在一场离奇的事故中失踪后,她就在玄关常备着这些东西。
苏小檬的视野在尖锐的铃声中开始坍缩、变窄。浪涌般的耳鸣吞没了一切声音,他的视网膜上只剩下猫眼里那个被鱼眼镜头扭曲变形的、戴着鸭舌帽的高大黑影。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T恤,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物业检修!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沉闷而粗暴的吼声。
“但我们没有预约呀!”苏小柚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她依然用尽全力抵住房门,空出的那只手的拇指,正在手机屏幕上慌乱地滑动,试图按下那个红色的紧急呼叫键。
门外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恐惧。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门锁的位置传来。
咔哒……滋啦……咔……
是金属摩擦和碰撞的声音。
“他……他在撬锁!”苏小檬的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哥!快!把沙发推过来堵住门!”苏小柚尖叫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人拼尽全力,想要推动沉重的沙发,但对于两个长期缺乏锻炼的少年少女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沙发只是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缓慢地移动了几厘米。
而门锁处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却在持续了十几秒后,戛然而止。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死神宣判的轻响,从锁芯处传来。
门,被打开了。
门把手被缓缓地、平静地向下压动。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然后,他转过身,反手将门关上,并利落地拧上了反锁旋钮。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令人窒息的专业感。
他抬起头,口罩上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盯上猎物的野兽一样,冷冷地看向屋里两个已经彻底绝望的少年少女。
“啊!”
苏小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但恐惧并没有让她呆在原地。她紧咬着下唇,双手紧握着棒球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胡乱地挥了过去。那动作谈不上任何技巧,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在极度恐惧下,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本能反抗。
但歹徒的反应,快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只是简单地一侧身,就轻易地避开了那毫无章法的一击。金属手套包裹的左手如同铁钳,精准地格开了挥舞的球棍。
“柚子!”苏小檬目眦欲裂,他看到歹徒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沉重的、带着暗红色锈迹的工业用金属扳手。
苏小柚一击不中,立刻想要后退,但歹徒根本不给她机会。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体型优势带来了无与-比的压迫感。他手中的扳手,带着沉闷的风声,毫不留情地挥向苏小柚的侧腰。
苏小柚下意识地将断裂的半截棒球棍横在身前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那半截木棍应声而飞。巨大的力量震得苏小柚虎口开裂,鲜血直流。她再也站立不稳,向后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让人心悸的闷响,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柚子!”
那一瞬间,苏小檬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血液冲上头顶,耳边一片轰鸣。深入骨髓的社交恐惧症,在眼前妹妹生死不明的巨大刺激下,被一种更原始的、名为“愤怒”的情感撕得粉碎。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小兽,冲上去死死抱住壮汉的大腿。
“滚开,小崽子!”壮汉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踹飞。
苏小檬瘦弱的身体撞在墙上,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那个壮汉一步步走向昏迷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绝望。
不行……绝对不行!
他挣扎着爬起来,目光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了厨房的刀架上。他跌跌宕宕地冲过去,抽出了那把最沉的斩骨刀。
“我叫你别碰她!!”他双手紧握着冰冷的刀柄,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壮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口罩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嘿,还挺有种。可惜,屁用没有。”
话音未落,他像一辆失控的卡车,猛地朝苏小檬冲来。
苏小檬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躲开。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反抗。他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斩骨刀向前胡乱地劈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感。
歹徒的动作比他快太多了。
在他劈出刀的瞬间,对方已经欺近身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精准地扼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只轻轻一扭。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啊——!”
难以想象的剧痛从手腕处传来,苏小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斩骨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反抗,结束得如此轻易,如此可笑。
歹徒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另一只手握成的重拳,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腹部。
“噗……”
苏小檬感觉自己的胃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正面击中,酸水和胆汁瞬间涌上喉头。他眼前一黑,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跪倒在地。
意识,正在迅速地、不可逆地远离他。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是那个高大的、如同魔神般的背影。
那个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妹妹。
他举起了手中那把沾染着暗红色锈迹的金属扳手。
不……
不要……
苏小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爬过去,想阻止他,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把扳手,在客厅灯光的照耀下,划过一道冰冷的、绝望的弧线。
然后,重重地落下。
……
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没有声音。
没有光。
也没有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