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泽玉平静的声音在死寂的比试台上回荡,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
台下鸦雀无声,先前气焰嚣张的王猛被人搀扶着,面色灰败;其余两位挑衅者望向柳泽玉的目光,只剩下惊惧与难以置信的空白。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压抑的议论。
“一招…就一招啊。”
“那是什么灵力?看着平平无奇,轰出去却如山崩海啸。”
“王猛师兄可是炼气后期啊,他那火蛇术碰都没碰到人家。”
青阳第一个冲了上来,兴奋得脸都红了,围着柳泽玉打转:“泽玉,你太神了!话说你是什么灵根啊?你那灵力,看着像没属性,可打出去跟座小山压过去似的,王猛的火蛇直接就崩了,太霸道了!”
云苓也快步上前,眼中满是关切:“小师弟,可有受伤?”
柳泽玉微微摇头:“无事。”
他看向仍在咋舌的青阳,语气平淡:“杂灵根而已。”混沌灵根的秘密,他本能地选择了隐藏。
此根包容万象,无论何种灵气皆可化为己用,金丹之前进境不逊单灵根,然金丹之后,每进一步皆如登天堑。
“杂灵根?”青阳眼珠瞪得溜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骗鬼呢!杂灵根能有这排山倒海的劲儿?”
他还想追问,铁山那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铁山看着柳泽玉,沉声道:“柳师弟,好。”话语简短,却带着沉甸甸的认可。
柳泽玉微微颔首:“师兄谬赞。”
他不再看台下各异的目光,转身离开这喧嚣之地。
青阳忽然反应过来他问的有些冒昧了,赶忙追上去:“泽玉,对不起啊……哎,泽玉等等我。”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青阳小心翼翼凑到柳泽玉身边。
“我并未生气,你不必道歉。”柳泽玉拧眉。
“吓死我了,你没生气就好。”
洗月峰,灵池畔。
星宿君并未在屋舍内,而是静立于池边,望着水中那轮被微澜揉碎的月影,青灰道袍在夜风中轻拂,仿佛与这清冷峰峦融为一体。
柳泽玉恭敬行礼:“师傅。”
星宿君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直接传入柳泽玉耳中:“今日比试,你所用指法,凝力于一点,破脉断灵,狠绝凌厉,非宗门所传。是你母亲授你的?”
柳泽玉沉默片刻。记忆中,是母亲段怀薇在摇曳的油灯下,将一本封面泛黄的薄册郑重放入他手中。
“回师傅,正是家母所授。言是……家传的护身保命之术,嘱弟子勤习不辍。”
他并未实话实说,秘籍确实是母亲所授,但他今日所用的招式,是他自己摸索出的。
“护身保命之术。”星宿君低声重复,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双盛着星海的眼眸落在柳泽玉身上,仿佛穿透了他平静的表象,看到了深埋于风雪碑下刻骨恨意与那玄袍墨发、持剑封喉的模糊镜影。
“招式无善恶,存乎一心。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你,当谨守本心,莫失莫忘。”他的目光深邃,似乎意有所指,却又点到即止。
回到属于自己的竹舍,柳泽玉躺于床上,疲惫如山压下,意识沉入黑暗。
梦境,却比清醒时更加冰冷粘稠,如同沉入万载玄冰之底。
他回到了南疆风雪夜。刺骨寒风如刀割面,魔气翻滚,吞噬了最后天光。母亲决绝扑向魔云的身影清晰无比。
“娘!!”他撕心裂肺地呼喊卡在喉咙,他拼命想冲上前,双脚却如同陷入无底的泥沼。
低头一看,那哪里是冻土?分明是无数森森白骨!惨白的手骨从泥泞中伸出,冰冷刺骨,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小腿、腰身…无数扭曲的、残缺的骷髅从地下爬出,空洞的眼眶燃烧着幽绿的鬼火,发出无声的哀嚎与诅咒,拖拽着他,要将他一同拉入那黑暗深渊。
“滚开!”灵力在体内疯狂爆发,白骨碎裂又重组,无穷无尽。力量大得惊人,冰冷的骨爪几乎要抠进他的骨髓。
但他浑然不觉,只不顾一切地向前挣扎。白骨在身上刮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拼命地伸出手,指尖距离母亲的衣摆仅有毫里之差。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母亲时,刺目欲盲的惨白光芒骤然从黑暗中爆发。瞬间吞噬了一切。
魔云、风雪、白骨、母亲的身影…所有景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卷般崩解。
柳泽玉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欲裂,大口喘息如离水之鱼。
竹舍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灵池的水流淙淙,月光遍洒地面。
颈侧仿佛还残留着梦中骨爪撕裂的幻痛,那无数白骨拖拽的冰冷触感与最后刺目的白光交织,化作一张巨大的恐惧之网,紧紧缠绕着他。
心绪如沸水翻腾,再也无法平静。
他披衣起身,推门而出,漫无目的地在清冷的月色下游荡。
深夜的洗月峰,万籁俱寂。清冷的月辉洒满峰峦,灵池水面平滑如镜,将一轮近乎圆满的皓月清晰地倒映其中,光华流转,静谧幽深。
夜风吹拂,池水微澜,水中的月影随之轻轻晃动、破碎、扭曲变形,失去了圆满的模样。又在风息水止后,缓缓地、温柔地重新聚合,复归那澄澈无瑕的圆满。
柳泽玉在池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坐下,怔怔地望着水中那轮不断破碎又重圆的月影。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探入微凉的池水,试图触碰那水中的明月。水流带着月影的碎片,悄然从指缝间溜走,只余下冰凉的湿意。
“洗月峰。”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一个念头忽闪而过,骤然照亮了混乱泥泞的心绪。
洗月……洗月……
洗的不是天上高悬之月,而是这水中之影。是人心对“月”的执念倒影。
外力搅动,心湖便波澜骤起,月影破碎扭曲,只剩混乱与痛苦。
唯有心静,池水止息,水中之月才能重新映现,归于圆满澄澈。
母亲赠予秘籍,是希望他在绝境中护住一线生机,守住本心,而非被仇恨吞噬,沉沦为镜中破碎扭曲的魔影。
星宿君收他为徒,引他入道,是予他一方洗心涤虑的净土,让他在纷扰尘世中能时时拂拭心镜,照见本真。
他自己呢?执着于力量,执着于复仇,执着于摆脱那白骨拖拽的噩梦,不正是被重重外相所扰,心湖难平,看不清水中之月的本相吗?
“洗月,实为洗心,映照本真……”柳泽玉喃喃自语,眼中迷茫、恐惧与恨意,被这灵池之水温柔洗涤,一点点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澈与宁静,恰似那池中重归圆满、光华内蕴的月影。
就在这明悟升起的刹那。
四周灵气翻涌,向他汇聚,他丹田气海之中,那团浑浊不清的雾气似乎淡了些,磅礴灵气不知疲倦般冲刷着经脉。
轰!无形壁垒被悍然冲破。
竹舍外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疯狂地朝着柳泽玉汇聚而来,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型灵气漩涡。灵池的水面无风自动,剧烈波动,水中的月影彻底碎成一片粼粼跃动的光点。
池畔青石上,柳泽玉周身笼罩在浓郁的、混沌未明的灵光之中,气息如同破茧之蝶,节节攀升,最终稳固在一种浩瀚而内敛的境界。
筑基之境,于这心渊映月,顿悟澄明之时,水到渠成。
洗月峰顶,星宿君静立窗前,望向柳泽玉所在的方向,低语随风而散:
“混沌筑基,心镜初明,他的道心之基已立。”
一道凝练的玄色身影,如同自阴影中浮现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星宿君身后尺许之地。正是天枢宗主玄诚。
他望着灵池方向翻涌的灵气漩涡,眉头微蹙,沉声道:“但他心魔已生,根植于血仇,恐为日后道途埋下隐患,动摇根基。”
星宿君并未回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笃定:“玄诚,打个赌吧。”
玄诚闻言,脸上忧虑稍敛,打趣道:“你就对你这徒弟这样自信?”
“赌吗?”
玄诚笑道:“做为你的挚交损友,我自然奉陪到底。赌何?”
“赌他,”星宿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未来,“终能斩破心魔,照见真我。”
“那么,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