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现场的灯光刺得林听寒眼睛发疼。他站在后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奖杯冰凉的表面，耳边是主持人激昂的介绍词。西装口袋里，手机已经震动好几次了，但他不敢拿出来看——可能是医院的消息，也可能是陆燎原。
"下面有请本届科学奖最佳小说奖得主——林听寒先生！"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林听寒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成静音，迈步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身上，像无数双审视的眼睛。他本该感到喜悦——这是他写作生涯的巅峰时刻，可此刻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感谢评委会..."林听寒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显得异常干涩，他努力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我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
台下座无虚席，闪光灯此起彼伏。林听寒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恍惚间似乎看到陆燎原坐在最后一排——但这不可能，那人此刻应该守在母亲的病床前。
致辞草草结束，林听寒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舞台。一回到后台，他立刻掏出手机——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陆燎原的。还有一条短信：【阿姨情况稳定，医生说是情绪激动引发的暂时性心肌缺血，不是心梗。颁奖顺利吗？】
林听寒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他想问母亲有没有再提起他们的事，想问陆燎原是否还留在医院，更想问——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最终他只回了一句：【结束了，我现在回去。】
——
医院的走廊比记忆中更长。林听寒的脚步越来越慢，仿佛每一步都在靠近某个无法回避的审判。转过拐角，他看见陆燎原高大的身影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头靠着墙壁，眼睛紧闭，手里还攥着一本病历本，手机松松垮垮的缩在衣兜里。
陆燎原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肩上——这身衣服本该穿去颁奖礼的。林听寒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们第一次约会，陆燎原为了装成熟，也是穿着这套西装，紧张得打了三次才把领带系好。
似乎是感应到视线，陆燎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林听寒的瞬间立刻站起身，病历本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陆燎原弯腰捡起病历本，声音沙哑："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但需要避免情绪波动。"他顿了顿，"她...问起你了。"
林听寒的喉咙发紧："问什么？"
"问你的颁奖..."陆燎原的目光落在林听寒手中的奖杯上，"顺利吗？"
这明显不是全部。林听寒能感觉到陆燎原话里的保留，但他没有追问。两人之间突然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
"你要进去看看她吗？"陆燎原轻声问，"她刚睡着。"
林听寒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母亲躺在病床上，比早上看起来更加憔悴，脸色苍白得像纸，氧气面罩下嘴唇微微发紫。监护仪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底压着一张纸条——是陆燎原的字迹：【阿姨，记得吃药。我去外面等听寒。】
这张便条像刀子一样扎进林听寒的心脏。陆燎原总是这样，体贴入微却又保持距离，从不越界，从不让他为难。
"她不肯吃医院的饭，"陆燎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我让朋友从家里熬了粥送来，她喝了大半碗。"
林听寒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转身就会崩溃。"谢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寒..."
"你先回去吧。"林听寒打断他，"我留在这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陆燎原轻轻叹了口气："好。奖杯...要帮你拿回去吗？"
林听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攥着那个水晶奖杯，指节都泛白了。他犹豫了一下，将奖杯递给陆燎原："放我书桌上就行。"
陆燎原接过奖杯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林听寒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像电流般窜过全身，两人同时缩回了手。奖杯差点掉落，陆燎原眼疾手快地接住，却也因此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贴到林听寒身上。
他们离得那么近，林听寒能闻到陆燎原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须后水的清香。这气息如此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分离的梦里里，出现在现在晨起迷糊的亲吻中。而现在，它却成了痛苦的源泉。
"我走了。"陆燎原后退一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事随时打电话。"
林听寒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他点了点头。直到听见脚步声远去，病房门轻轻关上，他才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泪水无声地滑落。
——
凌晨三点，母亲醒了。林听寒从陪护椅上弹起来，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颁奖...顺利吗？"母亲的声音虚弱但清醒。
林听寒点点头，帮她把床摇起来："很顺利，评委们都很喜欢这本书。"
母亲的目光落在林听寒空空如也的手上："奖杯呢？"
"陆燎原带回去了。"林听寒如实回答，心跳加速。
母亲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杯壁："他...一直守在门外？"
"嗯。"林听寒的喉咙发紧，"从你入院到现在，几乎没合过眼。"
"你们..."母亲的手指突然收紧，杯子里的水微微晃动，"真的决定要走这条路？"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林听寒措手不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三年的隐瞒，无数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在这一刻全部崩塌。
"妈，"林听寒的声音颤抖，"我爱他。"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在提醒时间仍在流动。
母亲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满是泪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没有孩子，没有法律保护，老了以后..."
"我知道。"林听寒打断她，"但我宁愿要三十年真实的幸福，也不要一辈子虚假的'正常'。"
"你根本不懂！"母亲突然激动起来，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你以为爱情能当饭吃？等激情褪去，等你们老了病了，谁来照顾你们？社会会怎么看你们？你们也该长大了! 这不是小孩玩的过家家! "
护士闻声赶来，安抚母亲。林听寒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无助地垂在身侧。
"家属请先出去。"护士又一次严肃地说，"病人需要休息。"
林听寒木然地走出病房，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走廊的长椅上，他蜷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掌心。母亲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将他割得体无完肤。他知道母亲是爱他的，正因如此，那些担忧才更显真实，更令人恐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陆燎原发来的照片——奖杯端正地放在林听寒的书桌上，旁边是那盆他们一起养的多肉植物，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家里一切都好，别担心。阿姨怎么样？】
林听寒盯着这条简讯，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多想回到那个家，回到陆燎原温暖的怀抱里，假装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但他知道，有些坎必须自己跨过，有些选择必须自己面对。
【稳定了。明天再说。】他回复道，然后关掉了手机。
——
清晨，林听寒在陪护椅上醒来，脖子因为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疼痛。母亲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的晨光发呆。
"妈..."林听寒轻声唤道。
母亲转过头，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未眠。"我想了一晚上，"她的声音沙哑，"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就带他回家吃顿饭吧。"
林听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母亲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带他回家...正式地。"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听寒措手不及。他原以为会面临更激烈的反对，甚至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而现在，母亲眼中那种决绝的痛苦让他心如刀绞。
"妈，您不必勉强自己..."
"我不是为了你，"母亲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这是我儿子选择的生活，那我至少要了解那个...那个人。"
林听寒知道，这已经是母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但她的眼神告诉他，这远非接纳，而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一种带着痛苦的让步。
"谢谢您。"林听寒轻声说，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医生来查房，宣布母亲可以出院了，但需要定期复查。林听寒办理手续时，手机再次震动——是出版社的编辑，询问他是否愿意为此书做全国巡回签售。
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这是一个证明新技术被社会认可的机会。但现在，母亲的身体状况，和陆燎原之间微妙的关系，都让他犹豫不决。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回复道。
——
回到家时已是下午。推开门，公寓里安静得出奇。奖杯端放在书桌上，旁边是陆燎原留下的便签：【冰箱里有吃的，热一下就能吃。我去部队了，有任务。】
简短的留言，没有表情符号，没有昵称，甚至没有落款。这种疏离的语气让林听寒胸口发闷。他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盒饭菜，都是他爱吃的。
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填满了安静的厨房。林听寒靠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三月十五日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颁奖礼"。那是陆燎原的字迹。他们原本计划在这一天庆祝，不管是否获奖。
而现在，这个日子只会提醒他，他们之间那道突然出现的裂痕。
林听寒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目光扫过公寓的每一个角落——沙发上是陆燎原常盖的那条毛毯，茶几上摆着他爱看的军事杂志，浴室里并排放着的牙刷，衣柜里混在一起的衣服...这重逢的半年来，这个空间早已成为两人共同的家。
而现在，这个家似乎正在分崩离析。
电话突然响起，是部队的号码。林听寒几乎是扑过去接起来："喂？"
"林先生吗？"一个陌生的男声，"我是陆燎原的战友。他让我转告您，临时有野外训练任务，可能要失联几天。"
林听寒的心沉了下去："他...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
"出发得太急，手机上交了。"对方顿了顿，"他说...让您别担心阿姨的事，等他回来再谈。"
挂断电话，林听寒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太阳。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在一起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危机——不是来自外界的压力，而是源于他们自己。
母亲病床前的争吵，颁奖礼后的疏离，现在又是突如其来的任务...这一切像是一场无声的考验，测试着他们的关系能否承受现实的重量。
夜幕降临，林听寒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抚摸着奖杯光滑的表面。他突然想起书中的一段话："爱情不只是星光下的誓言，更是风雨中的坚持。"
而现在，风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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