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毒辣得像是要把人烤干。
我站在树荫下，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半张脸，手里捏着一瓶冰水，水珠顺着指缝滑落，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
操场上，新生军训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作为刚毕业的博士生，我既不是辅导员，也不是军训负责人，纯粹是路过……好吧，其实是想他了，但是我怕他看到我……
可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个站在队伍倒数第二排、一脸不服气的少年——陆燎原。
他还是老样子，一头扎眼红毛，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像只随时准备扑咬的狼崽子——还是小少爷脾气。
教官正在训话，他却在底下小声嘀咕，嘴角挂着不屑的笑。
“倒数第二排那个红毛高个儿！”教官猛地提高声音，“出列！”
陆燎原懒洋洋地站了出来，双手插兜，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不服？”教官挑眉。
“报告教官，”他拖长音调，“我只是觉得您这训练方式——太老套了。”
全场寂静。
教官眯起眼，忽然笑了：“行啊，好小子! 300个蛙跳，现在开始 ! ”
陆燎原嗤笑一声，二话不说蹲下就跳。
烈日当空，他的迷彩服很快被汗水浸透，后背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被泼了一盆水。
但他没停。
一圈、两圈、三圈……操场上渐渐围满了人，有人起哄，有人拍照，还有人小声议论——
“这谁啊？这么猛？”
“好像是物理系的，叫陆什么……”
“陆燎原！去年省物理竞赛第二！”
“我去，学霸还这么能打？”
“第一是林听寒，听说是他前男友……”
“啊？同性恋啊，好恶心……”
我站在人群边缘，但这些人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瓶。我想逃了，因为我父亲也是因这种议论而去世的，但是我怕我真的逃了，他怎么办，他一定也会像母亲一样伤心吧，肯定还会哭鼻子，然后再装作没事，说“看什么看!眼睛进沙子了不行吗？! ”，所以我没走……
他跳得很稳，动作标准，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每次落地都故意加重力道，仿佛在向教官示威。
可我知道，他在咬牙。
他的小腿在发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
但他没停。
300个蛙跳结束，陆燎原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条搁浅的鱼。
教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体力不错啊，要不要来当兵？”
陆燎原抬头，咧嘴一笑：“行啊，就怕您带不动我。”
教官上下打量他，忽然笑了：“就是瘦不拉几的，跟营养不良的猴似的。”
陆燎原瞬间炸毛：“有本事比一比！”
教官欣然答应：“小伙子有胆识！来！”
他们比的是攀岩。
军训操场旁有一面攀岩墙，平时很少有人用，今天却成了全场焦点。
陆燎原脱了迷彩外套，只穿一件黑色背心，手臂线条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教官也不含糊，活动了下手腕，直接上墙。
两人几乎同时起步，动作利落，速度极快，围观的学生开始尖叫——
“陆哥冲啊！”
“教官牛逼！”
我又往人群最后站了些，我怕有人认出我，但目光却仍然只落在陆燎原身上。
他攀得很凶，手指死死扣住岩点，指节泛白，像是要把石头捏碎。
可到了后半程，他的动作明显慢了。
教官回头看他一眼，忽然放慢速度，故意等他。
陆燎原咬牙追上去，可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在离终点还有两米的地方脱力，整个人悬在半空，不甘心地瞪着上方。
教官轻松登顶，低头看他：“小伙子，再练练吧。你很出色，我承认，但你需要的是沉稳。”
陆燎原没说话，落地时狠狠捶了下墙面，然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上，我以校友的身份进了校园，坐在图书馆顶楼，透过窗户能看到军训宿舍的灯光，被借了身份的某人并不知道。。
他的床位靠窗，我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正仰面躺着，手臂搭在额头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高三那年，他追着我非要跟我赛跑，明明累得半死，却还是不肯认输。
夕阳西下，他气喘吁吁地喊：“林听寒！你等等我！”
我停下脚步，逆着光看他：“加油，向前走。走不动了，就歇一歇，我会等你。”
他当时愣在原地，耳尖通红。
而现在，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眶一点点泛红。
夜风拂过，窗帘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的脸。
第二天，军训照常进行。
陆燎原依旧站在队伍倒数第二排，但这次，他没再挑衅教官，而是规规矩矩完成每一个动作。
教官多看了他两眼，忽然笑了：“不错，有长进。”
陆燎原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唇，眼神坚定。
我转身离开，却在拐角处被人拦住——
“同学，你昨天看了全程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拍视频了吗？学校论坛高价收！”
我摇头。
他遗憾地叹气：“可惜了，陆燎原那场攀岩绝了，要是录下来……”
我没再听，径直走向校门。
身后，军训的口号声震天响——
“一！二！三！四！”
陆燎原的声音格外清晰。
傍晚，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林听寒，是你吗？】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回。
——再等等吧。
等他再沉稳一点。
等他真正追上我的那一天。也许母亲就能接受我们了……
（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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