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第三码头的鱼腥味黏在江屿白喉头，他蜷缩在腐烂的渔网堆里，数着肋骨下第三道缝线的针脚。昨夜从圣母院墓穴爬出来时，沈星蔓钉在他跟腱的青铜星轨仪剐蹭着石板路，在黎明前的街道拖出带血的猎户座轨迹。
货轮汽笛声割破晨雾时，他从防水内袋摸出被福尔马林泡发的车票。巴黎到马赛的班次印在浸透的纸面上，油墨洇成塞纳河支流的形状。指尖抚过票面凸起的钢印，却触到片坚硬的异物——车票夹层里缝着枚乳牙，牙根处黏着褪色的糖纸残片。
"验票口在左边。"
检票员的声音混着口香糖的薄荷味飘来。江屿白将车票按在渗血的腕间，殷湿的纸面显影出暗红色纹路——是沈星蔓用经血画的解剖图，标注着马赛港地下黑诊所的坐标。乳牙突然在掌心震颤，牙髓腔里传出熟悉的笑声，像锈铁丝刮擦玻璃。
他踉跄着挤进三等舱，咸腥的海风掀开他后颈结痂的伤口。舱室角落的霉斑拼图般蠕动，渐渐聚成沈星蔓侧脸的轮廓。江屿白猛捶舱壁，惊醒了隔壁鼾声如雷的醉汉。墙缝渗出暗红液体，在锈蚀的地板上蜿蜒成十年前的孤儿院平面图，浴室位置钉着颗新鲜的智齿。
货轮起锚的震颤惊飞码头海鸥。江屿白趴在舷窗边干呕，胃袋里的星轨碎骨随浪涌撞击膈肌。呕吐物中的钙化物在晨光下闪烁，竟拼出沈星蔓昨夜在圣母院刻在他肩胛骨上的倒计时——距离马赛港还有39小时，数字旁黏着灰鼠胎盘的碎末。
正午烈日烤化甲板柏油时，他在救生艇支架下发现捆用渔线缠着的病历。泛黄的纸张记录着他十岁到十七岁每次缝合手术的数据，每页边角都贴着块带毛囊的发屑。最后夹着的X光片让他瞳孔骤缩：自己颅骨内板刻满微缩的星轨图，手术日期标注着三年前的儿童节——正是沈星蔓口中"毕业考试"的日子。
咸涩的汗珠滚进眼眶。江屿白撕开肩头纱布，用锈铁片剜出埋在后背的体温监测器。金属外壳裂开的刹那，暗红血雾喷溅在救生艇帆布上，凝成沈星蔓的掌纹图谱。那些交错的血线突然收缩，勒紧他手腕拖向船尾。
货轮尾波搅碎落日时，他在螺旋桨轰鸣中看见了沈星蔓。她穿着浆洗到泛白的船员服，右耳别着江屿白初中时的校徽，耳洞穿着根带倒刺的缝合线。线头延伸进她拎着的铁皮桶，桶里泡着江屿白昨夜遗弃在墓穴的青铜星轨仪。
"你的心跳慢了十七拍。"她将铁桶扣在他头顶，腥咸海水混着血锈灌进鼻腔。星轨仪的尖齿卡进他颧骨，"呼吸频率误差导致课程滞后，需要补足六百四十次窒息训练。"
记忆随着濒死感上浮。十三岁暴雨夜，沈星蔓把他按在纹身店蓄水池底，用防水秒表记录他瞳孔扩散的速度。"要学会在黑暗里数星星。"她在昏迷前最后一秒拽起他，往他肺里吹进薄荷味的呼吸。
此刻铁桶里的倒计时器开始蜂鸣，沈星蔓的犬齿咬穿他耳垂："这次没有薄荷糖。"剧痛中江屿白扯断她耳垂的缝合线，校徽连皮带肉坠入狂涛。沈星蔓忽然发出愉悦的呻吟，仿佛这残缺才是完美的毕业礼。
夜半的暴风雨掀翻甲板货箱时，江屿白在缆绳堆里摸到本潮解的《航海日志》。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他看见自己出现在半年前的记录里——大副用红墨水写着"疑似偷渡少年"，配图竟是沈星蔓穿着船长制服，在驾驶舱涂抹星轨的侧影。
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整艘货轮响起骨骼错位的闷响。江屿白扑向船舷，看见漆黑的海面浮起无数青铜星轨仪，如同某种机械水母群。仪器的尖齿间缠绕着灰白发丝，随浪涌起伏编织成巨大的神经网——每个节点都闪烁着沈星蔓皮下监测器的蓝光。
货舱突然传来钢缆崩断的脆响。江屿白逆着奔逃的人群冲进底舱，在渗水的货箱堆里找到了源头。二十个印着圣日耳曼中学标志的木箱正在渗血，箱内整整齐齐码着玻璃罐——每个罐子都泡着具婴儿标本，脐带处缀着江屿白不同年龄段的乳牙。
最末端的空罐标签让他血液冻结：「马赛港蜂巢示范基地专用容器」。罐底黏着张被血浸透的糖纸，折痕处缝着把黄铜钥匙。钥匙齿纹是缩小的人体肋骨模型，柄端刻着经纬度坐标——正是明天即将停靠的补给港。
暴雨灌进破窗时，江屿白在摇晃的舱室里剐开胃部缝合线。嵌入血肉的星轨碎骨被血冲进掌心，三十颗钙化物在闪电中拼出马赛港的俯视图。港区三号码头用碎骨摆成求救信号，而信号中心钉着枚眼熟的智齿——沈星蔓十岁那年失踪的右下颌臼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货轮鸣笛驶入补给港。江屿白混入卸货的劳工队伍，踩过湿滑的码头钢板时，他摸到藏在鞋底的青铜星轨仪。仪器背面新刻着行小字：「蜂后已抵达产卵室」。抬头望向起重机阴影时，他看见沈星蔓穿着码头工头的荧光背心，正用对讲机天线戳刺工人后颈——每个被戳中的人都会抽搐着跳起怪异的蜂舞。
海关钟声敲响第七下时，江屿白在废弃集装箱里找到了糖纸上的坐标。生锈的铁门推开瞬间，腥甜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三十台婴儿培养舱在昏暗中闪烁，舱体玻璃用血画着蜂巢结构图。沈星蔓的声音从通风管传来，带着电子混响的失真：
"欢迎参加毕业实践。"
她倒挂在舱顶滑下，工装裤滴落的黏液在半空拉成长丝，"现在开始蜂群意识同步实验。"
江屿白后退时撞翻培养舱，福尔马林液中的死胎睁开眼睛。它们的脐带突然立起，末端探出青铜星轨仪的尖齿。沈星蔓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植入的神经节装置——三十条肉色管线正连接着所有培养舱。
"别怕，"她将神经节接口按向江屿白胃部的伤口，"很快你就是最完美的宿主。"
远处传来货轮启程的汽笛。江屿白咬碎藏在臼齿的玻璃试管，苦杏仁味在口腔炸开。沈星蔓的尖啸声中，他撞破集装箱铁皮狂奔。咸涩的海风灌进肋间豁口，身后传来培养舱集体爆裂的闷响，混着她癫狂的毕业祝词：
"星火未熄……"
玻璃碎屑如流星划过脊背，"……我们在腐烂中重逢！"
朝霞染红海平面时，江屿白蜷进渔船底舱的腌鱼桶。青铜星轨仪深扎进掌心，随脉搏跳动发送着加密的蜂鸣信号。他展开被胃液腐蚀的车票，马赛港的油墨已褪成巴黎的街巷——那张票根自始至终，都指向塞纳河畔纹身店的地下室。
腌鱼血水渗入伤口时，他摸到桶底刻着的星轨图。最亮的参宿四位置上，嵌着片带血痂的智齿——正是沈星蔓在马赛港丢失的那颗。齿面裂痕里，藏着她用激光刻的最终课表：
「人体蜂巢维护课，教室地点：你循环系统的任意节点，教具：我永不熄灭的星火。」
渔船随着浪涌起伏，江屿白在剧痛中数着自己的心跳。沈星蔓的体温监测信号仍在血管里流淌，而远方的海平线上，货轮的黑影正撕开朝霞，如同撕开一块结痂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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